哪怕周遭的侍女守卫们在明面上都听从她的命令,没有半点怠慢于她,但单单只是不允许她离开宫殿一步这件事,就让李寻真敏锐察觉出了那一张张在她面前恭敬低垂的脸上隐藏极好的轻蔑不屑。
李寻真明白,自己与其说是魔族少主的妻子,不如说是一个被帝昭以报恩之名关押在魔宫里的囚犯,一个让帝昭了结因果的工具人。
待到她“富贵一生,寿终正寝”之时,就是帝昭神功大成之日。
这对帝昭来说固然是好事,只要他耐心等上半个世纪,就能轻易还掉一份救命的恩情,了结一段尘缘。
而半个世纪的时间,对寿命动辄千年的魔族少主来说,长吗?
不长。
也就闭关修炼一次的时间而已。
所以用成亲和富贵报恩,对帝昭来说是非常划算的,毫无疑问。
可对她李寻真来说,又是好事吗?
或许是吧。
荣华富贵,寿终正寝。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年代,这短短八字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美好一生啊!
而哪怕对现代人来说,这或许也是相当美好的一生,因为她富贵荣华的同时,既不用生孩子,还不用伺候老公。
有钱有闲死老公,谁不说这样的女人好命呢?
若有人知晓了李寻真现在的境遇,肯定会有无数人骂她不知好歹,骂她假清高真命贱,又或是大喊“别慌,老奴闪亮登场”、“死丫头吃这么好还这么拧巴,干脆让我来演两集”之类。
可李寻真就是不愿。
她就是讨厌魔宫里的一切。
那些繁琐得每一个眼神都要被框好的礼节,层层叠叠让人喘不上气的衣服,沉重至极扯得她头皮疼的首饰,像鬼影子一样没办法甩开的侍女守卫,一声接一声的“少主夫人不可疾行”、“少主夫人切记仪态”、“少主夫人定要忌口”、“少主夫人”……
李寻真是真的讨厌这些无形却又牢牢拴在她脖子上的束缚。
曾站起来当过人的,如何还能弯下腰去做狗?
哪怕是狗王,那不还是狗么!
曾在天空自由翱翔过的,如何还能被关在笼中?
哪怕笼子金碧辉煌,那不还是笼子么!
李寻真总是忍不住想念那个她攒了许久的钱才肉疼买下的小院子,想念自己两年前被路过货郎糊弄着买下栽好的枣树,想念自己学习邻家大娘在院子里搭起的葡萄藤,还想念自己为毛驴小瓜开垦好的小菜地。
她想念那个陪伴自己磨豆子卖豆腐、后又陪伴自己走过万水千山的小毛驴,想念邻居家拿着根树枝说要仗义走天涯最后被爹娘混合双打哭着抛弃自己侠客梦的小鬼头,想念早市上卖葱油饼和酱饼时总记得给她留一份的豪爽大娘,想念那些在旅行路途中萍水相逢后又各自分别的友人与知己。
世界那样广阔,如同浩瀚无垠的天空和星海,她明明是走过的,可如今能够被李寻真看到的,却只剩下魔宫上方那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格子。
魔族少主帝昭曾轻蔑称她为井中蛙,那时候的李寻真并不认同,因为她知道自己有一肚子的古今中外的哲学和理念,知道自己走过无数的地方,见过无数的人与事,有被知识托举的灵魂。
她付出过也得到过,被欺瞒背叛过也被人无条件地救助过,她从不觉得自己的生命有哪怕一分一秒的时间黯淡无光。
可如今,在被这座华丽囚笼困住后,李寻真却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开始有点儿像那井中蛙了。
李寻真知道,自己必须要自救。
李寻真先是试着与魔族宫殿里的宫人们打好关系,培养真正属于自己的心腹。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分明魔宫的管理因帝昭的离开,失去了真正能说得上话的主子,人心浮动、外紧内松,可对于李寻真的试探也好收买也好,那些宫人总是态度暧昧,模棱两可。
李寻真十分不解,不明白这些人为何会有这样的古怪态度,直到她意外听到了两个宫人的闲聊:
“……哇,紫金翡翠镯,那个凡人竟然给了你这个,看来果然不是自己的钱花着不心疼。”
“什么嘛,还不是因为那凡人不识货?!如果那凡人知晓这镯子有多么稀有贵重,我可不相信她舍得赏我!”
“不管怎么说,好处还是你拿到了……嘻嘻,死丫头,你可真好命,早知道那个凡人今日手这样松,我就不让你帮我上值了。”
“怕什么?她有求于我们,日后定是还要继续重赏我们的,且等着吧,等她把少主配给她的私库赏完了,我看她怎么办!”
“唉,想想可真是不甘心啊。不过区区一介凡女,身材矮小,貌若无盐,却因救过我们少主而成为我们魔族的少主夫人,真是想想都气得肝疼……那样丑陋的凡人,如何配得上我们的少主大人?”
“莫气莫气,我们少主大人不过是为了报恩罢了,怎么可能真瞧得上她?这都两年了,少主大人不是一次都没有回过帝宫么?”
“更可气了!少主为了避开那个凡人两年未回帝宫,连累得我们也两年未曾瞧见少主了,这事儿,你难道就不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