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徒增她的困扰,让她在丧亲之痛外,还要应对帝王的垂恩么?
或许她会希望她的阿玛在场,可他也不能做到。
黄举案牵连甚广,牢狱中刑囚无数,开一例就有千万例。
天家往往,是最不能开恩之处。
天子二字,在此刻听来,竟如此讽刺而苍白。
寒风之中,宫苑寂静。他站在廊下,仰起头,就能看见月亮。
月光照在他身上,有很浅淡的一层蓝色,拉出一个细长的斜影,这么看,倒也似两个人。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气直抵肺腑,令人神思清明。
最终,没有再向前一步。
赵有良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皇帝转身,回了东暖阁。
冰冷的金砖,哪怕衣裳厚实,寒气也弥散在身旁。
赵有良听见东暖阁帘子放下的声音,无端松了口气。
皇帝站在御案后,沉默良久,久到赵有良几乎以为时间停滞。终于,他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福保。”
福保上前,“奴才在。”
皇帝把手上的锦盒递给他,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静,仿佛刚刚的事,并没有发生过。
“送去吧。”
“告诉她……”皇帝顿了顿,终究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只是极轻地重复了一遍,“去吧。”
月亮把庭院照得像积水一样。
孝棚就搭在院子里,图妈妈上了年纪,又劳碌了一日,讷讷好容易才劝她去休息。今晚替玛玛守夜的,就只有他们三个。
远远地看过去,玛玛如常一般,躺在那里。
只是烛火浮动,她已经看不清玛玛的脸了。
偶有鸦鸣,小时候晚上她最怕黑,也怕听这个。稍微懂些事,就爱听人们围坐着讲一些山野精怪的故事,又怕又爱听,听了晚上更加睡不着觉,连起夜都不敢。
那时候她想,要是起夜,碰到鬼怎么办?
现在,她一点也不害怕了。
讷讷说,“应该已经交过子时了。”
连朝愣了一下,“是这个时候走的吗?”
讷讷叹了口气,“早晨进去的时候,已经走了。我伸手摸了摸被子,还有余热,应该没有多久。”
连朝很慢,很慢地低下头,闷闷地“噢”了一声。
敬佑不忍见她这样,有心劝慰她,“玛玛先前一直病着,去了也是解脱。”
“可我连她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她走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敬佑问,“无论如何,人已经走了。这重要吗?”
她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这句话刺耳得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张了张嘴唇,想要反驳他,最终只是很轻地扭过头,让自己不要在他们面前落泪。
她很不自在地站起身,“我去换香烛。”
“开解你,你也不听。”敬佑叫住她,干巴巴地递给她一个盒子,“我刚从外头回来,有人嘱咐我转交给你的,我可没打开。”
她接过,转身走了。
三根香,两支烛。
她仔细地把香烛插好,把烧纸钱的铜盆放回原处,玛玛的枕头就在脚边,因为放在地上,沾染了些污渍。
这是她们一起睡过的枕头,还有她的气味,薄荷脑油的气味,萦回不散。
气味能轻易勾起记忆,让她想起很多个,她们一起度过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