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说什么呀,你那么小。”讷讷笑着,把茶盏放到一边,“如今不一样,你们都长大了。咱们旗人的姑奶奶和爷们一样能当家,有些事我再出面已经不合适,应该轮到你们来担当了。”
讷讷见她不说话,便问,“还在想白天的事情吗?”
她诚实地点了点头。
讷讷换了一个比较轻松的语气,“你记不记得每年六月,天很热的时候,人们就忙着夏天收稻。上天对人和对稻没什么分别,等到了规定的时候,天就会来收人,想尽办法逃避也无用。一年年,一代代的,就跟那稻子一样,一茬茬地被收割。”
“你的玛法,玛玛,孙大大。然后是你的阿玛,我,你的舅舅们、叔伯们,再到你的哥哥,你……都是如此。”
连朝顿了顿,靠着讷讷坐下,讷讷的手握着她的手,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听她说,“我只是觉得,好像太快了一些。又觉得很突然。”
讷讷爱怜地顺着她的辫子,“不用怕,讷讷在呢。”
在临近年节的寒风里,万枝凋敝,光秃秃的树枝划破风,会发出尖锐的声音,许是今晚的风吹得格外狠,把一对灯笼都吹得四处乱撞,她依偎在讷讷怀里良久,才努力调整好自己,温声说,“时候不早了,您去睡吧。”
讷讷说不忙,“我再等等敬佑。这时候还没回来,也没让人给家里报信,我总是不安。”
连朝说,“有我等着呢。我知道灶上还留了粥和酱菜,等他回来我帮他热热,总能让他吃口热乎的。我早晨听讷讷有咳嗽,不要再坐着经风了,快去睡吧。”
讷讷迟疑着,点了点头,又嘱咐,“那你注意火,他回来就把大门上落下锁,门户都关好,我怕今晚上会有大风。”
连朝很耐心地,一一答应着,“知道的。纵我不知道,哥子他也会办好的。”
在母亲的身影即将消失的那一刻,它还是按捺不住,出声叫住了她,“讷讷,”
母亲回过头,看见她站在不远处,张了张口,“我想问您,阿玛的事——我回来这些日子,都没有听您提起过。您知道阿玛人在哪里,出了什么事吗?”
母亲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不仔细看,遥远地,根本看不分明。倒像是外头灯笼歪斜,挥过面庞的残影。安静了片刻,才听见母亲说,“都是因果,不要再去管你阿玛的事了。”
剩下她一个人,坐在屋里,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想。
风声中响起开门的吱呀声。
她回过神望过去,看见敬佑抱着一幅画轴,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
第63章辰时七刻真是太值当了。
她猜到他应该是白天被打得有些厉害,又怕家里人太担心,所以不敢太亮的时候回来。
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哪里吃的饭。
连朝起身去迎他,很是心疼,“玛玛和讷讷都睡了,很不放心你,你怕她们见着心疼,就去门口都请个安吧。图妈妈今晚煨了粥,还在灶上。我去给你盛一碗来,酱菜你吃不吃?”
敬佑憨厚地点点头,“吃。”
她满怀心事,给他端粥回来,他已经到两处都请过安了,坐在她刚刚坐着的椅子上,脚边放了个炭盆子,正拿火筷子去夹芋头。
连朝说,“放着,你不知道在哪里,我来吧。”
敬佑说好。
煨得正热的芋头,外头发皱,她等放凉了一点,才用纸包着,轻轻吹去浮灰,掰开来看里头雪白,腾地冒出一股热气。
她小心地放在一旁的碟子里,见他埋头大口喝粥,叹了口气,“想来是真的没吃东西,挨饿挨到现在吧。”
敬佑不答反问,“你今天怎么在那里。”
她说,“你买了那么多水仙,家里盆子不够,讷讷让我去厂甸胡同淘换些水仙盆,谁知道就碰上你了。”
她的目光看了看他一直护着的画,只是骂他,“还好你不算傻,知道抱着头,护着肚子。看你回来我就放心了,知道你没被打死。”
敬佑朝她揖手,“多谢姑娘仗义疏财,风尘巨眼,美救英雄。”
他顿了顿,才说,“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就这么宝贝这幅画吗?以为你会怪我没有眼色,明明自己什么都不是,还非要和查六爷对着干。”
连朝示意他芋头可以吃了,“你当真以为那查六爷是因为买了假画,所以很生气,要来打你泄愤?你还没听出来吗?你之前与他有过节,他是借着画的名头来报仇来了!”
她冷笑,“□□爷,您能耐不小啊。什么达官显贵都来得罪一回,人活成您这样,真是——”
“真是太蠢了,是吧?”
她朝他竖起大拇哥,“真是太值当了!”
兄妹两个哈哈大笑,笑的时候嘴巴里冒出白气,飘过灯烛,有一种朦胧的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