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朝不是很相信他的话,“那成了吗?”
皇帝不接话了,自己默默把鹿肉叉好,刷了油挂上去,才转身来在毛巾把子上擦了擦手。
也罢,反正彼此说话从没信过。唬着唬着也是一天。
真香啊!
当天猎来的鹿,又是鹿腿子肉。烤得外皮酥脆,用刀子早就划开口子,撒上盐,就滋溜溜地往外冒油。再虔诚地撒上香料,金山银山也比不上它。
皇帝取过随身配的金嵌宝石鞘缠丝玉柄匕首,鞘随手搁在一边,仔细从鹿腿上剔了块肉,烤好后挑
给她,她连忙双手承着盘子,哪里还顾得上恭敬,拿筷子拨来就接了要入口,还是他先用话截住,“仔细烫坏了嘴。”
“当皇帝可真好!”她不由感叹,“享受着许多人不能享受的最鲜嫩的食物,最崇高的礼遇,最香嫩的鹿肉!”
好吃得都快要哭出来了,“我现在非常相信您刚才说的话了。”
皇帝轻轻“嗤”了一声,不以为意,“在他那里吃什么?就恁么高兴?”
“烤栗子。”
皇帝撇撇嘴,“烤栗子哪里有鹿肉好吃。”
连朝吃得脸颊发红,兴冲冲地,“端王爷家的五爷买了一套夜光杯的故事,您听说了吗?”
“我不知道。”皇帝反问她,“知道这些重要吗?”
她便不说话了。
皇帝不置可否,“我觉得你们挺无聊的。”
连朝没接,偏过身去桌子上找醋。
有一阵短暂的沉默,他见她不说话,不疾不徐地从怀里摸出一个鸡蛋,比寻常鸡子大一点的,金色的火焰纹边已经有些褪色,整个鸡子被他托在手上,蛋壳莹润生光。
她有些心虚,他却把那蛋用菜叶包好了,放在火边上慢慢地煨,“没吃饱再加个蛋。”
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往事,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你挑的好鸟,跟你一样,它在朕手指头上屙屎,好气。”
她矢口否认,“我没干过这事。”
皇帝撇撇嘴,意思是你干没干过自己心里门儿清。
她隔着一片辉煌的火光,终于问他,“外头的筵席上,有牛有羊,有更多的珍馐,您为什么不在那里,尽情地享受王公的进献与颂赞,而在此处烤鹿肉呢?”
“因为我想在此处,喜欢在此处。”
她慢慢地坐回原处,亦是慢慢地说,“只要想,就可以。并没有那么多的顾忌,牵绊,也无关什么天道恒常。”
锋利的宝石刀有雪白的利刃,原本用来搏杀防身的武器,此时一片片切下新鲜的鹿肉,留下刀痕,再扔到铁丝网上。
有世人塑造的金身,接受无休止的叩拜与香火,把一切好的美的都进献给你。张口说着慈悲六道,人为刍狗,转头就扎进爱欲的烈火。
七情生炽,六欲齐攻。
五脏俱焚。
而他看着她,火光在他眼中扑朔明灭,“我让人找你,想让你到我身边,你没有去,所以我来了。你给他送药,不希望我在这里。是吗?”
她说,“万岁爷知道那只鸟吗?”
他说,“它飞走了。”
“宁愿做污泥里的乌龟,也不做庙堂上的骸骨。”
她还是开口,“我也是一样。”
皇帝蓦地笑出声。
他说,“这次的虎来得蹊跷。它身上原本就有伤,不是偶然入围。此时此刻,我若是坐在高台上与他们把酒畅饮,才是不好。”
连朝夹了筷鹿肉,放进嘴里,接过他递来的壶囊,倒了一杯酒。
美酒在杯盏中荡漾起涟漪。
皇帝接着说,“我的玛法在位初年,局势不稳。托、鄂两家倚仗从龙的功勋,领顾命大臣,爪牙日甚。他肃清内政,荡平党羽,花了十余年。又马不停蹄地开词科,兴水利,重农桑,做遍了史书里君王可以做的事情,到了晚年依旧倦怠,耳目臃塞,致使亏空甚广,贪腐横行。”
酒香凛冽,旧事横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