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许灼华蜷缩在被褥里,呼吸均匀而绵长,早已沉沉睡去,脸上还带着笑意。可程牧昀,却独自坐在窗边。他的心像是被两股力道拉扯着,一端是滚烫的欣喜——许灼华望向他时,眼里的光纯粹又热烈,那是毫无保留的深情,是乱世里最安稳的港湾,让他在刀光剑影中也能尝到一丝甜。可另一端,却是沉甸甸的恐慌。她太看重这份感情了,重到仿佛把一生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程牧昀不敢深想,若是哪一日,他真的倒在了敌人的枪口下,或是在某次伏击里再也回不来,这个把他视作全世界的姑娘,该怎么撑下去?他亲眼见过失去挚爱的痛。那种心口被生生剜去一块的空洞,那种日日夜夜啃噬人的绝望,他经历过,便再也不想让她沾染分毫。可眼下的局势,他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打包票。前路遍布荆棘,每一步都可能是悬崖,失败的准备必须做足,哪怕这准备里藏着最残忍的预设。“这个国家会变得很好很好……”许灼华说这话时,眼里闪着细碎的星光,像在描摹一幅触手可及的画卷。程牧昀深吸一口气,望着皎洁的月。是啊,她得活下去。她有知识,有见识,就算没了他,也能在那片“很好很好”的天地里,活得有声有色。这念头让他稍感安慰,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酸涩。清冷的月光涌了进来,落在他紧抿的唇上。皎洁的月色照亮了夜空,却照不清前路的迷雾。南京那边突然派人来,悄无声息的,连个名号都没透漏。是敌是友?是来试探,还是来下最后通牒?他们到底是谁?这一步棋藏着什么后手,该怎么提前设防?东州军那十几万兄弟,跟着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抛家舍业,把命都交在了他手上。他们的归宿会是什么?是战死沙场,还是能等到一个安稳的结局?程牧昀的拳头在身侧缓缓握紧,指节泛白。“萧梧新就是希望,就是未来。”许灼华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程牧昀望着天边那轮明月,心里渐渐有了主意。或许,该给萧梧新发封信。不用绕弯子,就直截了当地问,他到底打算怎么布局,东州军这十几万弟兄,能不能跟着他讨一条活路。程牧昀正对着月光在心里反复掂量信里该措辞几分,远处忽然传来引擎低低的轰鸣。那声音压得极轻,在寂静的夜里却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刺破了周遭的安宁。他眉头一挑,转身望向窗外——街角阴影里,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泊着,车灯极快地闪了两下,像暗夜里递来的暗号。是陈鹤德。程牧昀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轻手轻脚地合上窗户,玻璃隔绝了月光,也掩住了窗外的动静。他回头看了眼床榻,许灼华翻了个身,眉头微蹙像是要醒,却又很快舒展开,呼吸依旧匀净。确认她没被惊扰,他才拎起外套,带上门时特意放缓了动作,只留一道极轻的“咔哒”声。巷口的路灯早就坏了大半,仅存的一盏忽明忽暗,把陈鹤德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长,贴在斑驳的墙面上,像幅被揉皱的剪影。他站在车边没动,指间夹着支烟,火星随着呼吸明明灭灭,在他眼下投出片青黑的阴影。“老远就闻见味儿了。”程牧昀走过去,嫌恶地往旁边侧了侧头,鼻尖还下意识地耸了耸,“找我说事就把烟掐了,呛得人脑仁疼。”陈鹤德却像没听见,夹着烟的手指微微发颤,任由灰白的烟灰簌簌落在鞋面。烟雾从他唇间漫出来,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只听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是兰青译。”“什么?”程牧昀刚要再说些什么,脚步猛地顿住,怀疑自己听错了。夜风卷着烟味扑过来,他却没再躲,只盯着陈鹤德的脸,“你再说一遍?”陈鹤德终于抬眼,路灯的光恰好落在他眼里,映出一片骇人的红,像熬了几天几夜的赌徒,又像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他猛地提高了音量,每个字都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南京派来的人!是兰青译!军委秘书兰青译!程牧昀,你完蛋了!”“嗡”的一声,程牧昀只觉得脑子里像被重锤砸中,刚才还清明的思绪瞬间乱成一团麻。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沉甸甸地往下坠,连呼吸都变得滞涩起来。他怎么会不知道兰青译?周旻海带兵时狠戾如索命的恶鬼,可真要论起翻云覆雨的手段,兰青译才是藏在暗处的阎罗。那是个连骨头缝里都透着算计的人,从不沾血,却能让无数人在谈笑间丢了性命。他来新海城,哪是什么征召?分明是揣着尚方宝剑来围剿的。陈鹤德那句“你完蛋了”,哪里是空穴来风。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兰青译亲自出马,就意味着南京那边的态度再明确不过——程牧昀这个东州军主帅,必须死。他们要的从来不是收编那么简单,是要他和程裕光的人头做投名状,再顺理成章地攥住那十几万悍勇的东州军,让这支能搅动风云的力量,彻底变成他们掌中的利刃。程牧昀望着陈鹤德指间那点将熄未熄的火星,忽然觉得这夜色,比刚才浓得更吓人了。程牧昀的手指颤抖着,他太清楚其中的利弊了,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兰青译?”陈鹤德手里的烟头烧到了烟蒂上,他便扔了,用脚碾灭,“他刚才来找我了,拉拢了法国领事和朱执水,让我也跟他一起对付你。”程牧昀轻笑一声,“他找你是对的,毕竟整个新海城公开跟我作对的人,也只有你了。”看程牧昀一脸轻松,对自己的预料成真的自豪,陈鹤德就恨不得拽住他的衣领,问问他到底在想什么。“你还笑得出来,你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兰青译可不像周旻海那么好对付,他就是冲着你来的,你……”陈鹤德没有继续说下去,归根结底,他还是比较关心许灼华,但是不能说出来。程牧昀的笑意更深了,“陈鹤德,咱们俩今天刚打了一架,你现在能来找我,我很开心。”陈鹤德抿了抿唇,低下了头,“危难的时候,你以为我还会计较那些小事吗?”程牧昀脸上硬朗的线条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柔和了一些,他走上前,拍了一下陈鹤德的肩膀。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信任,“多谢你,陈鹤德,我还在猜南京那边会让谁过来,现在知道了,也放心了。”陈鹤德不可置信地看着程牧昀,问道:“你不知道兰青译的到来意味着什么吗?”“知道啊,冲着我来的,只要我跟我爹死了,东州军就是他的了。”陈鹤德看着程牧昀满脸轻松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他抓住程牧昀的衣领,质问道:“程牧昀,你最好是已经想好怎么对付兰青译了。”程牧昀慢慢掰开陈鹤德的手指,说道:“我也是刚刚知道是兰青译,没有办法对付他。”陈鹤德的眼睛红透了,满脸的不悦,对程牧昀的态度很不满意。“许灼华之所以熬着,就是为了救你,她这半年,一直参与东行南线的统筹调度,就是为了在你暴雷出事的时候,能靠着东行南线的优势将你送出新海城,你最好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程牧昀轻笑一声,“我知道,现在灼华已经回来了,我就不会向死而生了,说真的,陈鹤德,为了灼华,我也不会自寻死路。”陈鹤德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烟雾随着这声气音散开,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嘲弄:“那就好。程牧昀,记住了,别让许灼华守寡。”话音落,他便转了身,脚步迈得又快又沉,像是多待一秒都嫌窒息。程牧昀这副样子最让他窝火——明明前路已是刀山火海,偏生还摆出这副游刃有余的架势,骨子里那股犟劲更是像头拉不回的死驴。再多说一句,他怕自己忍不住要动拳头。“等一下。”程牧昀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陈鹤德的脚步顿住,迟疑了半秒才转过身,眉峰拧成个疙瘩,眼里满是疑惑:“托付?什么意思?”他和程牧昀之间,从来只有立场交锋,哪有什么“托付”可言。程牧昀叹了口气,夜风吹乱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在昏暗中依旧清亮的眼睛。他抬眸看向陈鹤德,目光里翻涌着挣扎,最终沉淀为一片不容动摇的坚定,像是下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如果我死了,”他一字一顿,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我希望你能保护好灼华。思来想去,这世上,也只有你最合适。”陈鹤德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瞳孔猛地收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几乎以为程牧昀是在说胡话。“许家虽是良善之家,可靠是可靠,”程牧昀缓缓解释,语气里带着对现实的清醒认知,“但终究没什么实权,家里人多口杂,真到了危急关头,未必能周全护她;程家那边,我若不在了,那帮人眼里只有利益,断不会对她多一分顾念,指望不上;泽蓬正忙着那桩危险却伟大的事,自身尚且难保,哪有余力分心。”他往前走近两步,停下时,两人距离不过一臂。程牧昀直视着陈鹤德的眼睛,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人心最深处的隐秘。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彼此都懂对方眼底未说出口的话。“而你,陈鹤德,”程牧昀的声音放轻了些,却字字清晰,“你对灼华有情。你的身份光明坦荡,形象端正,前途更是不可限量。把灼华托付给你,最合适不过。”陈鹤德只觉得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咚咚直跳,震得他脑壳嗡嗡作响,连带着耳根都瞬间烧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痛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慌乱:“你说什么……什么有情?”程牧昀忽然笑了笑,那笑意里带着几分无奈,更多的却是了然:“灼华那般耀眼明媚的人,我爱她爱到了骨子里,自然也看得出旁人看她的眼神。什么是欣赏,什么是仰慕,什么是藏不住的怜爱……你的眼神太明显了,陈鹤德,我想忽略都难。”陈鹤德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又透着点不正常的青,活像打翻了的调色盘。他一直以为自己藏得极好,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心思,那些在暗处悄悄流露的关注,都是无人知晓的秘密。却没料到,在程牧昀面前,这点心思竟暴露得如此彻底,连半分遮掩的余地都没有。“我……”陈鹤德想解释什么,张开嘴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程牧昀的脸上没有什么愠色,反而是很平静。陈鹤德解释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抢走她,就算是那场大火之后,我也没有想要一直瞒着你。”程牧昀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还是你在我最不想活的时候,透露灼华还活着的消息,所以你的底色不差,我可以放心把灼华交给你。”陈鹤德意识到程牧昀的行为跟托孤没有什么区别,心里涌出一股无名之火。“程牧昀!许灼华把你看得比她的命还重要,你最好不要出任何事情,否则我不会帮你的,你爱死就死,许灼华我也不会管,并且你也知道,许灼华的脾气倔起来,没人能管得了。”程牧昀没有理会陈鹤德的话,自顾自地说:“我会安排好,将我所有的财产都划分到你的名下,灼华其实很好养活,她不挑食、不娇气、不:()假千金真团宠,少帅偏爱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