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牧昀和许灼华心里的苦,谁也不比谁少。这次生离死别,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一次不小的打击。在此之前,许灼华对程牧昀的爱掺杂着其他的东,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喜欢程牧昀。但那是因为许灼华什么人都不认识,只认识程牧昀自己,在这个乱世里,她迫切地想要寻找安全感。在得知程牧昀是个被人诬陷的正人君子之后,许灼华便安心地将他视为安全的港湾。但同时,许灼华也清楚,她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在看待,她认识的每一个人。虽然和他们一起交谈一起行走,但是在许灼华的内心深处,她是有选择地跟他们交际。她知道萧梧新的成就,所以跟萧梧新结交。她知道陈鹤德是个好人,所以对陈鹤德有更多的宽容。她知道梁绍尊不是个东西,所以无论是原来的还是现在的梁绍尊,她都不愿意深交。她知道许家会因为许积信而飞黄腾达,所以她也愿意跟许积信亲近。所以许灼华其实从来没有融入到他们中间。她是旁观者,她是记录者,她是验证者。但是这次分开,无论是病痛还是思念,她都深切地感受到程牧昀对自己的重要性。之前的许灼华有时候还会问自己,为什么偏偏是程牧昀?而现在,她会问,为什么不能是程牧昀?在这个世界上,找一个爱自己的,自己爱的人,那种可遇不可求,难度之大。许灼华作为现代人,又不是不知道。在她再次看到程牧昀的时候,心里不仅仅有兴奋,也有愧疚。她故意不回新海城,不就是另一种试探吗?如果程牧昀没有独身,她是不是就会放弃拯救程牧昀这个难如登天的计划?她不敢笃定。因为许灼华知道,她的真心禁不住试探。如果她跟程牧昀的位置互换,她不一定能疯狂到放弃生命。所以许灼华要道歉,她甘愿接受程牧昀的所有情绪反扑。程牧昀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紧紧勒着许灼华,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滚烫的眼泪砸在许灼华的颈窝,一颗接一颗,带着失序的颤栗,真就像谁猛地扯断了串珠的线,珠子争先恐后地往下坠,打湿了她肩头的布料,也烫进了她的心里。周遭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原本或交头接耳、或各怀心事的人们都僵在原地,欲言又止的话卡在喉咙里。谁也没见过这样的程牧昀——那个永远扬着下巴,眼神里带着三分漫不经心、七分桀骜的男人,此刻竟像被抢了糖的孩子,把脸埋在比他矮半个头的许灼华颈间,连肩膀都在微微发颤。许灼华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惊愕,有探究。她轻轻拍了拍程牧昀紧绷的背,指尖顺着他汗湿的后颈滑过,牵着他往最僻静的角落走。掌心相触的瞬间,程牧昀下意识地反扣住她,十指死死交缠,仿佛怕一松手,身边的人就会消失。角落里的光线很暗,刚好能遮住程牧昀泛红的眼眶。许灼华抬手,指腹轻轻擦过他的脸颊,把挂在睫毛上的泪珠拭去。平日里那双深邃得像藏着风暴的眼,此刻蒙着一层水光,像被雨水打湿的黑曜石,褪去了所有锋芒,只剩下脆弱的底色。她的指尖顿了顿,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又酸又软。程牧昀猛地别过脸,方才陈鹤德那张带着愧疚的脸一闪过脑海,他就控制不住浑身的战栗。那种恐惧太真切了,像冰冷的海水从脚底漫上来,瞬间淹没口鼻,让他喘不上气;又像野火在胸腔里燎原,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程牧昀。”许灼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漂亮的杏仁眼里盛着细碎的光,像落满了星星,可那星光深处,藏着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亏欠——亏欠他的等待,亏欠他此刻的惶恐。“我发誓,”她一字一顿地说,拇指轻轻摩挲着他颤抖的唇,“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程牧昀的睫毛像被风吹动的蝶翼,轻轻颤了两下,目光牢牢锁在许灼华眼底那片清亮的光里。喉结在脖颈间上下滚动,带着不易察觉的艰涩,他握着她的手又收紧了几分,指腹几乎要嵌进她的掌心。他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灼华,我要的不是你的道歉。”许灼华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语气里带着难以言说的沉重:“我知道,程牧昀。”她顿了顿,抬眼时眼底已覆上一层薄雾,“虽然我们谁都没提过,但这半年的分别,就像一根生了锈的刺,深深扎在我们中间。拔不掉,也绕不开,我们总得直面它。”程牧昀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像浸在墨里,看不清情绪,却又仿佛藏着千言万语,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许灼华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发颤:“程牧昀,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在乎,全当自己已经死了一样,连药都懒得碰。”程牧昀的心猛地一揪,目光里瞬间漫上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许灼华接下来的话堵在了喉咙里。“我一直以为,我穿越到这里,是为了拯救你的命运。”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自嘲,“可兜兜转转才发现,好像我才是那个罪人,是我亲手把你推进了这万丈深渊。而且无论我们怎么挣扎,怎么努力,好像都抓不住一丝可以改变的希望。”悲伤像潮水般瞬间席卷了她的心脏,将她整个人彻底淹没。话没说完,眼泪就毫无预兆地飙了出来,顺着脸颊滚落,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滚烫一片。程牧昀心里一紧,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许灼华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程牧昀,我爱你。我多想让你好好活下去,多想让你看看那个我来自的、充满希望的世界。可我现在……我不能原谅自己,是我把你拖进了这泥潭里。”程牧昀收紧了胳膊,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传递给她足够的力量。他低头,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别这样想,灼华。我从来都不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怎么不是?”许灼华的眼泪更加汹涌,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如果没有我,你还是东州军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帅,你还认识萧梧新,你会有坦坦荡荡的光明未来,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程牧昀的手指几乎要嵌进许灼华的衣料里,指节泛白,声音带着未散的哽咽却异常坚定:“不会的,灼华。如果没有你,大哥的死会彻底毁了我——我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会不顾一切对法国人开战,用全城人的性命去陪葬,变成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坏蛋。是你,是你的出现拉住了我。”就像那封《念妻书》里说的,他遇见她时,“吾心艰矣”。那时程牧昀整个人像拉满的弓,只差一根引线就要炸得粉身碎骨。是许灼华像一道意外的光,撞进他布满阴霾的世界,一点点磨平他的戾气,让他学会了克制,学会了权衡,甚至学会了温柔。他确实变了,从濒临堕落的边缘转身,成了旁人眼中“向善”的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护着身后的人,他甘愿披上狼皮,做一只獠牙外露的羊,在刀光剑影里为她和他们想守护的一切铺路。许灼华慢慢抬起头,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像沾了晨露的蝶翼,轻轻颤动着。那双总是清亮的杏仁眼此刻蒙着水汽,看得人心里发软。“那《念妻书》上写的……都是你的真心话吗?”程牧昀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喉结滚动着,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字字句句,皆为肺腑。真心可鉴,天地唯一。”许灼华的指尖微微蜷缩,那些刻在书页上的字句又浮现眼前。她吸了吸鼻子,终于问出了那个藏在心底很久,连自己都怕听到答案的问题:“如果……如果我真的死了呢?程牧昀。”程牧昀沉默了片刻,眼神沉得像化不开的墨,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笃定,缓缓说道:“那么,我会在奈何桥上见到你。”“不行!”许灼华猛地握紧拳头,带着哭腔的声音里满是倔强,小拳头无力地捶在他的胸口,“我不要你什么奈何桥!”滚烫的眼泪落在程牧昀的手背上,像小石子砸进水里,荡开一圈圈酸涩的涟漪。他赶紧抬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颊上不断涌出的泪,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所以,你不能再丢下我一个人了。”许灼华望着他眼底的恳求与后怕,用力点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好……我们以后,绝对不分开。生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闻言,程牧昀的心头笼上一层阴沉的乌云。他害怕哪天他真的被人寻仇死了,许灼华也跟着他走。只是,他现在不敢说。许灼华把脸埋在程牧昀的肩窝,手臂用力环住他的背,仿佛要将自己嵌进他的生命里。承诺在舌尖发烫,这一次,她不是一时冲动的慰藉,而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绝不会再松开手。从前的她,总把历史课本上的铅字奉若圭臬。那些工整的叙述、冰冷的时间线,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她觉得每个人的命运都是预设好的轨迹,容不得半分僭越。她敬畏那些既定的结局,甚至在命运的洪流面前感到过怯懦,不敢相信自己能掀起半分波澜。可直到此刻,看着怀里这个爱之深切的男人,感受着他鲜活的心跳,她才猛然觉醒。,!原来历史并非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它布满了看不见的裂缝,藏着无数被忽略的可能性。那些所谓的“必然”,或许不过是后人一厢情愿的总结。她要做那个钻漏洞的人,哪怕只能撬开一丝缝隙,也要把程牧昀从既定的结局里拉出来。作为一个来自百年后的灵魂,她的觉醒确实来得太晚了。萧梧新早已举起了反抗的旗|帜,要推翻那腐朽的旧秩序。程牧昀正踏在泥泞里,为那些挣扎在底层的穷人寻找一条生路。就连陈鹤德,也站在他所认定的“大众立场”上步步紧逼。而她许灼华的觉醒,既不是宏大的革|命,也不是悲壮的救赎,而是终于敢举起拳头,对着从小听到大的“历史真相”说一句:“我不相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像一簇火苗,在她胸腔里熊熊燃烧。这便是她的觉醒,是打破固有认知的勇气,是对抗宿命的决绝。许灼华深吸一口气,从程牧昀的怀里抬起头,眼底的泪痕未干,却亮得惊人。无论前路藏着怎样的危机,是明枪暗箭,还是命运的反噬,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哪怕要赌上自己的一切,哪怕最终会头破血流,她也要拼死一搏。因为她终于明白,真正的勇气,从来不是知晓结局后的从容,而是明知前路未卜,却依然愿意为了所爱之人,与整个既定的世界为敌。只是许灼华没想到,危机竟然来得这般急切,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船身轻晃着靠向新海城的码头,浑浊的江面上拂过带着水汽的微风,撩动着船舷边悬挂的旗帜,也吹乱了许灼华鬓角的碎发。跳板搭稳的声响落定,一行人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板慢慢走下船,鞋跟敲在码头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回音,却掩不住空气中隐隐的滞涩。程牧昀一手牵着许灼华,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刚走出码头那座爬满青苔的石拱门,就见一道焦急的身影匆匆迎上来,正是张岐。他脸色白得像纸,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双手在身前不安地交握又松开,脚底下更是来回挪着步子,那副坐立难安的模样,让刚踏上陆地的几人心里瞬间咯噔一下,莫名发慌。“少帅!”张岐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视线先落在程牧昀身上,随即扫过他身旁的许灼华,瞳孔微微一缩,惊讶在眼底一闪而过,却来不及细问,就急声道,“南京那边……来人了!”程牧昀眉峰一蹙,指尖下意识收紧了许灼华的手:“你怎么了?张岐。慢慢说。”张岐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得格外明显,语气里的慌张几乎要溢出来:“是南京的特使,还带着一个师的兵力,就驻扎在城外十里坡。他们说……说东州军必须即刻应召回归编制,若是不从,三日后就……”最后几个字像沉甸甸的石头砸下来,砸得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江风依旧吹拂,分明是夏天,却带着了几分刺骨的寒意,卷着码头边鱼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假千金真团宠,少帅偏爱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