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锦水将银钱交给牙人,收下卖身契时,盛安云数次欲言又止。
盛锦水猜到他的顾虑,收下卖身契后让牙人重新唤来那对爷孙,“老人家可认识一道从北地来的那对夫妻?”
“不敢不敢,姑娘喊我老范就是。您既已是我们爷孙的主家,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盛锦水还未给他们改名,他便以旧姓自称。
老范一顿,片刻犹豫后才缓缓道,“我和他们半道上见过,那时老妻已经病逝,我们一家只剩六口,他们也带着一双儿女。同行几日后,他们身边的孩子便换了样貌,那时儿子儿媳染病,阿满六岁的姐姐和不满一岁的弟弟每日饿得号啕大哭,我守着他们已是心力交瘁,要不是后来出了些事,也未必记得如此清楚。”
他开口时,牙人并未离开,毕竟是自己买下的人,自然要弄清楚二人底细。
老范说得隐晦,但话里已隐约透露出了些内情。
盛锦水抿唇,眼中只剩一片冷意,再看牙人脸色,更是沉的可怕。
“某日午时,那对夫妻突然来寻我,说看我家孙女伶俐可爱,想拿自己女儿与她交换。”说到已逝的家人,老范不觉眼中含泪,“一路上我也听到些传闻,晓得一些人将幼儿唤作两脚羊,拿他们充当货物买卖或是交换。可那时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莫说儿子儿媳,便是我和老妻,宁愿自己饿死也绝不会去动孩子。那日过后,我们不敢久留,当即带着孩子上路。没成想路遇大雪,我运气好逃过一劫,儿子儿媳拼命护着孩子,但最终只保下阿满。”
连冬日极少下雪的云息镇都连下了几日大雪,更何况本就滴水成冰的北地。
众人闻言唏嘘,不知是为他们一家的遭遇还是那对没有人性的夫妻。
两人正值壮年,若不主动提及,怕是谁也不会发现他们曾是从北地逃难来的灾民。
再看老范和阿满,饿得瘦骨嶙峋,即便之后穿的暖吃得饱,那段艰辛的日子还是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老范和阿满卖身为奴是迫不得已,那他们呢,有手有脚正值壮年,还没有拖累,只要愿意吃苦,随便找个活计就能养活自己,可偏偏要卖身为奴,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一身谄媚的本事。
这本是盛锦水不愿留下两人的缘故,只是没想到,他们看似寻常的表象下竟藏着如此深的恶意。
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别说她不敢留,便连买下他们的牙人都后悔不迭。
不过这对夫妻之后如何,与盛锦水已无干系。但看牙人神情,往后不会过得多舒坦就是了。
现下盛锦水住在客栈,不好安顿下人。
她又另给了牙人五两,让这些人再留一日,明日直接带去码头。
照计划,盛锦水只在州府停留四日,算上来时的那日,明日便要离开了。
这四日安排的满满当当,好在遇上梁青絮,提前采买好香材,多了半日空闲。
反正已经出来了,看时辰尚早,盛锦水便想着再去趟镖局。
开在州府的镖局就那么几家,几人没有停留,径直去了吴辉打听好的那家。
昨日梁青絮到访,打断了他的话。现下才有机会继续,吴辉回头,对坐在车厢里的盛锦水道:“昨日没来得及细说,那女镖师原是总镖头的妹妹,因天生力大无穷,离家拜了名师,也在江湖上闯出了些名声。可惜好景不长,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却不慎毁了容貌,现下只能留在镖局教导些年岁小些的弟子。”
“为何毁容?”毕竟要看顾一家子女眷,若毁容的缘由是争强斗狠,那么镖局也不用去了。
“女镖师不肯说,不过总镖头倒是提了两句,似是为了救人才不慎被山匪划了脸。”吴辉也用心,“我向街坊四邻打听过,说那女镖师自小便古道热肠,被救的一家还曾来家中道谢。”
若真如他打听的那样,这位女镖师倒是令人敬佩。
就在她思量的间隙,马车停在了镖局门口。
吴辉下车后,立即有镖师迎了上来,应是昨日见过的,不过如此殷勤倒让盛锦水感到意外。
镖局里都是男子,但还算知晓分寸,见有女客纷纷避让。
三人在厅堂落座,领路的镖师告了声罪,转身去请总镖头。
不过片刻,身形魁梧的总镖头便匆忙赶来,对于自家妹妹的这份差事,他显然十分上心,明明是习武的粗人,平日不太讲究,今日却牢记礼仪,还未看清来人便先抱拳行礼,“让贵客久等了。”
他不甚熟练地说着客套话,等做完这些才发现为首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家。只能露出一个自以为温和的笑容,生怕把人吓跑了。
好在盛锦水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什么见识的小姑娘,也不在意对方言行,开口就是正事,“家中女眷甚多,我想聘请一位镖师,姐夫先前该是同总镖头谈过的,可否请那位女镖师前来?”
平日见的不是贩夫走卒,就是草莽山匪,便连自家妹妹都异常彪悍,哪见过如盛锦水这般斯斯文文的小姑娘,当即压低声音,“三娘在校场,请跟我来。”
临近校场,还未看清眼前情形便先听到一道爽脆的女声,“别弯腰,收肚子。叫你扎马步,没叫你学地里的葱,直愣愣站着傻不傻,韧性在哪呢?”
等走到近前,盛锦水才看清总镖头口中的三娘子。
一身便于施展的劲装,手持戒尺,边盯着扎马步的弟子边校正他们的动作。
总镖头刚想叫人,三娘子手里的戒尺便“啪”的一下砸在其中一名弟子肩上,被砸的弟子抖了抖,忍痛站稳。
“咳,三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