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让三藏法师知道他母亲竟然这么想,怕是会跪地向母亲哭诉,忍辱负重十八年,让他得以降生,名作江流儿长大,这一切都不是为了让母亲自卑苟活于世的。
景元听了她的话,又见了她的神情,眉目也是严肃起来,是啊,水路法会要结束了。
“殷娘子,坐在殿前的是佛,但是作为一个母亲的儿子,可不是佛。”
他意有所指,殷娘子却神色怔愣,悟空此时和八戒都暗暗看向她,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呢,终究是放不下昔日的事情。
但是这一次,或许是三双眼睛都看着她,殷娘子有些不自在起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侧,又抚平自己的衣裙,低下头,不再是封闭自己的内心。
景元向来不掩饰他的劝解,而八戒化作的僧人不止一次向她发问——‘施主,有位故人想再见你一眼,不知可否空些时间?’
这个问题,她每一次都是怎么回答的?
‘抱歉,天色太晚了’,每次都用这句话来婉拒,今日,或许是心头的缝隙被越翘越开,她没有闭上嘴,只是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我,我再考虑考虑吧。”
她绕过了三人,匆匆下山,却又在几步之后,回望了三人的背影,停顿了一下,嘴唇间溢出了两个字——“谢谢。”
上了山,那佛堂里除了沙悟净和白龙马,今日却还多了一个身影,黄色的僧袍斜边披着一道锦襕袈裟,金线银丝织就,在灯火的映照下,当的是光彩照人。
那僧人一转头,模样看起来倒是俊俏,并且很是年轻,看起来不像是经过十四年年风霜雨雪的人,他含笑看着这个把他两个徒儿全都‘拐走’的青年,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小僧法号玄奘,施主,你好啊。”
“原来是三藏法师,在下景元,百闻不如一见了。”
他观察着这位旃檀功德佛,一身的佛光,看起来神情实在太过温和,对于悟空和八戒一道跑出去玩,他也没有任何责怪,只是一直笑吟吟的,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些什么。
当然是八戒推卸责任,说他不是故意跑出去玩的,都是被大师兄勾引的,但是最后只让三藏法师轻轻敲了他一下。
“倒是我没想到,取经早已经结束了,你们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是你们的自由,只要不违背杀生准则,我也并不会管得太宽。”
他微微低头,对这几位顽皮的徒弟从无责怪,不过他倒是有些好奇景元,毕竟是悟空的师兄,和他判若两别的性格,着实让人意外。
若说悟空曾经是嚣张又不肯低头的齐天大圣,但其实现在他依旧高傲得紧,能让他低头的事情不多,人更是没有,但偏偏他愿意听景元的话,与其是师兄弟的关系,他更像是将景元当做兄长。
猴儿最初也通人性,山高月遥,有这一亲人扶持,心中也欢喜几分,更是旧情难改,神思不忘。
像是现在,悟空点点头,似乎认为这是理应如此,既然身为斗战佛,那战意只为旗鼓相当的对手折服,八戒干脆站到了三藏法师后头,提防着悟空突然横插一手,给他两个大板栗。
像现在这样和师傅告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八戒天天告,实际上孙悟空照样收拾他,三藏法师管不了,只能笑着安慰。
现在这一场景一如既往,只不过多了一个景元,三藏法师干脆站到他身旁,任由悟空和八戒俩打闹。
“阿弥陀佛,景元施主,上山之时,可是看见了我的母亲?”
景元有些诧异,随即点点头,面前的三藏法师好像看清了他的疑惑,脸上的笑意也泛起了哀愁。
“我日日想要见她,她却日日不肯见我,我在凡尘的命数早该尽了,那西方灵山一直等待着我的归位,但我心下忧虑母亲,始终不愿意褪凡成佛,如今……小僧只能斗胆,施主与我母亲相识,今日见她又有松懈之意,不知可否请施主帮小僧一些。”
平白无故找人帮忙,诚意似乎也不够,三藏法师当然不是那种占便宜的人,他说了自己的请求,又向他补充:
“我听闻施主在寻求归家之路,这天外天中,有圣人镇压,我虽不知其法,但是西方二圣见多识广,在灵山中或有记载,若我完成这俗愿,在最后的时日里,侍奉在母亲膝下,回归灵山之后,我亦能请求佛祖施恩,为施主借出这灵山藏经处的权限。”
解开殷娘子心结,本来只是景元心善,想要帮一帮她,现在还有这收获,他也没有理由拒绝。
“我只能尽力而为。”
“那便多谢施主了,母亲她忧思太重,我也只是希望她能忘记前尘孽缘纠葛,过好未来的每一日。”
三藏法师向他轻轻弯腰点头,以示自己的谢意,随后二人也不在意别的,看向前头,八戒耳朵一片通红,他只捂着它,颇有些肉疼,而悟空抱着手站在他身旁,他却不敢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