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人听了也会觉得这事没有道理,明摆着是故意折磨人,日夜连轴转,连拉车的黄牛也受不住,整个县衙就凌晏池一个当官的不成?
那些狗官整日花天酒地、尸位素餐,就知道搜刮百姓的血汗钱。
但她只是个百姓,又能说些什么呢,她等着凌晏池出口驳斥,他一身傲骨,哪怕虎落平阳,也断不会容人当面这般羞辱。
却不料,他只是轻飘飘地道了句:“放下吧,你们可以走了。”
那几人大喇喇地走了,还弄出叮里当啷的声响,走到门前,见那晾衣的竹竿被风刮倒,非但不扶,反倒狠狠抬脚一踹,竹竿子哗啦断成两半。
姜芾望了望凌晏池,他仍是无动于衷。
她光是看着都一股鬼火乱窜,这要是有人对她这样她都不能忍,他怎么像樽木头一样。
她记得他从前被廷杖,满身的伤回来,拉不下面子,不让任何人进去看他,怎么如今被人这样折辱都气定神闲。
“你就这样放他们走了?”
凌晏池哀叹:“我如今官微言轻,郑谷那些人压我一头,我若和他们硬碰硬,处境只会更艰难。”
这话虽也不假,他如今只是个县尉,郑谷这些人背靠宁王,又是他的顶头上司,搬倒他们还要徐徐图之。
可他故意说得这般落魄潦倒,也确实是想再得她看一眼。
姜芾问他:“你究竟是犯什么事了?”
其实她从前就一直好奇,他能犯了什么事被贬成一个县尉,只是从前觉得与她无关,她也不想问。
如今她亲眼见到他被人这般羞辱,总归也是好奇的。
凌晏池眼神闪了闪:“一些小事。”
姜芾知道他是不愿说。
根本不可能是小事,她依稀记得他有个当贵妃的姑姑,还有个皇子表弟,若真是小事,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她猜他是和当年一样犯倔,得罪了人,被有心之人给整了,毕竟他满腹清高,眼里总是容不得沙子的。
不过又与她何干呢,他们早不是一路人了。
“那我走了。”她望了眼空空如也的简陋房舍,提点了他一句,“村口樟树边的冯家,他家卖米卖肉,早上从县里运来,要早起才有的买,去晚了就没了,你可以吩咐人早上去看看。”
“好。”凌晏池没有理由再留她。
他记着她的话,又捧出放在耳边细细回味,他觉得,她还是关心他的。
晚风吹得桂树枝叶簌簌作响,他恍然忆起,绮霞院中央也有棵桂树。
想到那方院落,他总会想到她的身影。
他有些懊悔,为何从前不在意,以至于如今回想起来,有关于她的,都是模糊的参差乱影。
他反躬自问,想与她划清界限他做不到,想与她做普通朋友他又不满足,难道他想与她重修旧好吗?
想吗?
他隔着婆娑树影望去,她的身影倒映在红霞中,像山中叽喳青雀般明媚可爱,他只是望着,就已经在期盼下次与她再见。
他从前的道歉,并不太真诚,是以她不接受情有可原。
她当年会等他回家、陪他夜读、做他喜欢吃的菜、还会一笔一划写他的名字,她就是喜欢他的无疑。
他要寻个机会,与她把误会说开,郑重、诚心地与她道歉,让她回到他身边,与她再续前缘。
五日后,天降暴雨。
山上无法施工,安全起见,工匠们都放了一日假。
凌晏池总算得了空闲去九檀村,他还是想查清楚当年是谁救了他。
那年河水湍急,他不谙水性,若非得那人相救,他今日又岂还能站在这。
他是不慎在九檀村上游的河中落水,汛期雨水迅猛,定是被冲到下游去了。
他去到九檀村,沿着河岸走到下游,回想明仪的话,说是在河边的房中找到了他。
可因今年的一场洪涝,村中房屋被冲得七零八落,下游修起了桥,已经不剩一间房了。
他只好摆明身份,只说是为了查一桩案子,去寻九檀村的里正,问下游岸边五年前住着哪几户人家,查到那户人家,十有八九就是当年搭救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