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一排篱笆被踹倒,身着褐色单褂的高大男子闯了进来。
此人是燕娘的弟弟,燕娘唯一的亲人,他寻常都在外县做工,恰巧这两日回了浔阳县。
听闻这陈家一向待他姐姐不好,他这几年赚了些钱,将当年爹为了还赌债抵出去的老宅子赎了回来,打算接姐姐和外甥女离开陈家。
可一进村,村里就有熟人说他姐姐难产,都生了一天了,怕是凶多吉少。
他急忙往陈家赶,就在门口听到了那番话。
当即目眦欲裂,踢开院门,揪起踉跄的陈五良就又是一拳下去。
陈五良被摁在地上打,连反手的力都没有,被一路拖到燕娘床前磕头。
陈家人料理燕娘的后事,姜芾没有再待着。
她清瘦的身躯被山间冷露抽打,沾衣欲湿。
每走一步,泪珠子就掉落一颗。
她想起燕娘丈夫的那些话,他说她医术不精,是她害死了燕娘。
她用掌心跟手背轮番拭泪,直到满手湿濡,袖口都湿了。
凌晏池又一次见她这般哭,心口莫名发胀得厉害,泛起一股酸涩的麻。
他知道她此时懊悔、难过、自责,应是不太想说话,只默默抽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再三犹豫,送到她眼前。
他举了半晌,见她并未有接的冲动,眸光暗了暗,缓缓收回手,只能道一句:“不是你的错,大夫只能治病救人,却没有通天神力去鬼门关抢人。”
姜芾沉默,她身边没有人,她只能跟他说说话了。
“她是第一个,死在我眼前的病患。”她开了开干瘪的唇,“我觉得就是我的错,我总以为我能救很多人,我已经很厉害了,可我现在觉得,我医术并不高明,还差很多很多。”
若她再厉害一点,她就能救燕娘,救何素雅,她们都不会死。
世间定还有许多像她们这样的人,她想,若有朝一日她能遇上,她希望自己能看好她们的病。
她吸了吸鼻子,拽紧药箱肩带,真诚且热切地说道:“你说没有哪个医者敢说一定能保人无恙,我就要做这个医者。”
凌晏池望着她随风飘摇的发丝,久久沉默。
她的声音,像被一团炽烈的火包围。
等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只听她又道:“那个什么国师,鉴镜大真人,真的是个好人吗?”
她接二连三遇到有人打着此人的名号招摇撞骗,蒙蔽百姓,甚至是残害性命了。
去他娘的符纸水,他们自己怎么不喝。
凌晏池道:“当今陛下信道,极为敬奉这位大真人,可此人玄虚古怪,这些年总以天命之名,撺掇陛下建行宫祈福、修大殿炼丹。为此劳民伤财,强迁各地百姓,导致民声沸腾,怨声载道,算不得是个好人。”
“我看是荒唐至极。”姜芾哂笑。
她不想百姓愚昧,可君王偏生就愚昧在先。
“谢谢你替我说话。”她道。
今日,她是要感谢他的。
凌晏池本以为与她无话了,却听到她主动道谢,一时紧张,“无妨,你我也算……故旧,应当的。”
他说完,有些期待地用余光瞥她的侧脸,还想等她的回应。
可她却闭了口,一路无话。
与她走到村口,苹儿与周玉霖已经在等她了。
这二人观她失魂落魄,立时涌了上来。
他们是真心把姜芾放在心上的,几乎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他被挤到一旁,只得尴尬抽回手。
夜间起了风,他正想解下外袍给她披一披的。
可她身边有关心她的人,总也轮不到他,他回想方才她一次次推开躲避他的举动,不免心肠酸涩。
他们曾经也同床共枕过,而如今他站在她身边,竟显得他很多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