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怎样威吓我们,
妻子、小鸟和儿童决不会任你蹂躏!
啊,战争,但愿你华美的盔甲,
永远布满铁锈的斑痕!
——[捷克斯洛伐克]雅罗斯拉夫·塞弗尔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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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个时代是中庸之道和冷酷无情的黄金时代,是人们爱好无知、懒惰、无能、坐享其成的黄金时代。
车载收音机里播放着祖先一拍脑子就写出的名句,斯维塔兰娜把头从圆盘上抬起来,胳膊搭在了那织满了死动物皮毛的方向盘套上,看着长街另一头的那辆轿车轰地开动。
兜里的手机传来几声震动,斯维塔兰娜没去管。
有些信息不需要看,本身的存在与否即是最大的价值。
她拧转车钥匙,恍惚想起并认为它曾经属于一个还算美满的小家庭,一对开着家冻肉作坊的中年夫妇,还有他们那个书读得一般的儿子。
后来,那个喜欢穿条纹运动服的儿子套上了军装,死在了克里米亚,小作坊于是在某天关了门,衰老得毫无体面样的啤酒肚男人做了一辈子可能投机倒把也可能诚实守信的小买卖,这次却没有讨价还价地就把车卖给了她,带着恍惚的老婆毫无留恋地离开了彼得堡。
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许是莫斯科,也许是符拉迪沃斯托克,基辅和明斯克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是这么想象它的历史的,就像大作家契诃夫想象尼古拉·伊万内奇狭隘而悲剧的生命。
车门上印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家族徽记的豪华轿车前行着,也许曾装满死鱼和冻肉的厢车远远地跟上它。
斯维塔兰娜没开驾驶室的灯,仪表盘上的荧光照得她那张雪白的脸庞如发黄的蜡像,裙裤里的水渍冰冰凉凉地黏在两条腿和贴身衣物上,有点无伤大雅的难受。
她总是一个人行动,干什么都这样。买菜砍柴、追凶杀人、礼拜祷告、刺探谍报,她很习惯这样了。
她拧了拧收音机的旋钮,滋啦啦的噪声后跳出播放到一半的歌曲电台。应该是奥科萨娜常听的乌克兰曲子,毕竟是她买下的这台车。
沉默不语的厢车在夜里行驶着,斯维塔兰娜的头又被动地开始抽痛,她忍不住呲了呲牙,又开始想象蕾娜塔该有多痛苦。
银头发的女孩弯下身子,用一只手牢牢握住方向盘,另外一只手在副驾驶前的柜子里大力翻腾起来,稀里糊涂地一阵潦草之后,该找的和想找的都没找到。
或许她也不知道它们都应是什么。
斯维塔兰娜发泄式地猛蹬了一脚离合,什么也没有发生。她恨意十足地把头往方向盘上一砸,仿佛要用额头去撞碎它,或者被它撞碎颅骨。
厢车在黑夜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只不过别人听起来只是一声鸣笛。因此明天会被罚款。
斯维塔兰娜抓起操纵杆后面的矿泉水瓶子,拧开盖嘟噜噜地往嘴里灌,里面还剩下的大半瓶水一小半进了她的口,更多稀里哗啦地从下巴上洒落到全身上下。
然后她将空塑料瓶狠狠捏瘪,随便丢在副驾驶座位上。
焦躁的驾驶路途好像很长,但好像也没那么长。
直至旷野寂寥无人,只剩前方一盏不再移动的灯。
斯维塔兰娜把车开进藏在山坳的停车库里,冷着脸跳下来,往另一辆车那里走过去。
楚岚刚刚把她的妹妹从车上抱下来,蕾娜塔自然而然地用胳膊环绕住男人的脖子,优雅地单脚触地站好,用眼角瞥视姐姐的表情。
奥科萨娜朝斯维塔兰娜问候:“大小姐辛苦了。”
斯维塔兰娜点点头,扫了一眼旁边那两个家伙,从月光下显得银白的鼻尖里发出一声轻嗤。冷淡的少女甩开了衣摆,独自往家的方向走。
后面传来轻声的交谈,蕾娜塔偶尔的笑声在林间如一阵风铃。
回到家,那个棕发头的修女正待在厨房里忙活,罕见的火焰在空气中上蹿下跳。
值得惊奇的是,母亲叶夫根尼娅居然也套上了围裙,待在她身边,两人似乎不知道在交流些什么,十分和睦。
二小姐蕾娜塔向母亲报了平安,又朝楚岚摆摆手,心情愉快地被奥科萨娜服侍着离开,回房洗浴休息。
公共空间只剩下关系有些尴尬的两人,斯维塔兰娜立马回头死盯着楚岚,那银冷的眼神锋利异常,就差走过来揪起他的领子。
楚岚跟着斯维塔兰娜上了宅邸的顶楼,顶楼上只有三个房间,她打开明显是最常用的那一间,是间面积很大的书房。
看装修和陈设,它曾经的使用者和主人一定很爱惜它。
“别傻站着,关门。”
斯维塔兰娜皱了皱眉,在长书桌边上拉出座椅坐下。楚岚听从大小姐的指示,关上书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