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轮胎接触跑道的一瞬间,巨大的反冲力让赵淑芬的身子微微一震。
窗外,是密不透风的摩天大楼,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投下庞大的阴影。启德机场独特的降落航线,让飞机似是从楼宇的缝隙中穿行而过,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是羊城乃至整个内地都无法体会的。
这就是港岛,繁华,拥挤,充满了机遇,也充满了让人窒息的竞争。
汇联集团港岛分部的负责人早已在机场外等候,准备将她接到预订好的半岛酒店。赵淑芬婉言谢绝了。
“不必了,我这趟来有私事,不想太张扬。有老朋友接我。”
来接她的是林先生,一位年过六旬,精神矍铄的贸易商。两人是多年前因“初见”而结识的,正是他写信告知了“南洋陶瓷”的事。林先生没有多问,只是按照赵淑芬的要求,将她安顿在了中环半山一处闹中取静的服务式公寓里。
房间不大,但窗明几净,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维多利亚港的一角。赵淑芬放下行李,没有丝毫旅途的疲惫。她给自己泡了一杯从内地带来的浓茶,站在窗前,看着下方川流不息的车流和行色匆匆的人群。
她知道,这趟来不是享受,而是战斗。对手已经在家门口摆开了阵势,她这个主帅,必须亲临前线。
第二天,赵淑芬换上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套裙,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在林先生的陪同下,她走进了一家位于铜锣湾,装潢极其奢华的大型百货公司。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璀璨的水晶吊灯,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和金钱混合的味道。
她没有在楼下的珠宝和化妆品区停留,直接乘扶梯上了五楼的家居用品区。
在最显眼,灯光最明亮的位置,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刺眼的招牌——“南洋陶瓷”。
专柜布置得颇有格调,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而摆在c位,被几盏射灯重点照顾的,正是那套她无比熟悉的“月影”系列餐具。象牙白的底色,清冷的月桂枝图案,描金的边线,在灯光下看着倒也有几分样子,足以唬住那些只看款式的外行人。
林先生在一旁,面带忧色:“淑芬,你看,他们搞得声势很大,好几个大百货都有他们的专柜。”
赵淑芬没有说话,她缓步走上前,像一个最普通的顾客。她拿起一只饭碗,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只一眼,她就看出了所有的破绽。
她的拇指指腹,在碗壁的釉面上轻轻一搓。那是一种光滑,却缺少厚重感的触感。
她将碗递到林先生面前,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形似,神不似。”
“你看这釉面,”她指着碗内壁,“颜色是白,但白得发飘,火气太重,缺少我们用高岭土烧出来的那种温润的玉质感。我们的‘月影’白,是月光下的白,有温度,有深度。他们的白,是日光灯管的白,刺眼,单薄。”
她的手指又滑到碗口那圈描金的边线上:“再看这描金。看着工整,每一条线的粗细都一模一样,对吧?但笔触是死的,没有我们厂里老师傅手绘时,因腕力变化而产生的、那种细微的韵味和‘气’。这是用贴花纸或者机器流水线赶出来的货,不是一笔一划用心打磨的作品。”
林先生听得连连点头,他之前只觉得不对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经赵淑芬这么一点拨,顿时豁然开朗。这根本就是两样东西,一个是艺术品,一个是工业品。
正当赵淑芬准备放下碗时,旁边传来一个略带挑剔的女声,说的是一口地道的粤语:“这套东西看着是漂亮,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摆在家里,冰冰冷冷的,像个没灵魂的假人。”
赵淑芬侧头看去,说话的是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穿着一身香奈儿套装,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的贵妇。她脖子上的珍珠项链,颗颗饱满圆润,光泽柔和,一看就知价值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