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怜快步进门,上前行了大礼,洛高崖连忙起身扶起,喜不自胜笑道:“怜儿如今愈发出息了,短短时日,便已官至六品!这般年纪就如此年少有为,将来官路亨通,怕是不可限量!”
彭怜抬头细看洛高崖,却见岳丈大人面容清癯红光满面,比之从前气色好了许多,等洛高崖坐下,他才一旁坐下,笑着说道:“风采容颜更胜从前,小婿实在欣慰至极!”
洛高崖拈须微笑,“方才与云儿烟儿闲谈,你如今仕途平顺,家庭和睦,可谓诸事顺遂,如此一来,为师倒也放心了……”
彭怜听出话中玄机,不由愕然问道:“您的意思……”
洛高崖轻声叹了口气,随即说道:“前日接到京中旨意,陛下宣我入京侍讲东宫,不日便要启程,因此顺路过来看看你们,随后就要赶赴京城。”
彭怜闻言一愣,江涴恩师董澄已是太子太师,怎的又宣自家恩师担任东宫讲师?
洛潭烟亦是饱读诗书,于官场倾轧比彭怜还要熟谙,她与彭怜心意相通,便出言问道:“董澄素与父亲理念不同,父亲蛰伏云州多年,便与那董澄有关,怎的如今竟肯延请父亲担任东宫侍讲?”
洛高崖轻捋胡须,微笑说道:“董澄年近八旬,学问一道,已然数十年毫无寸进,把持东宫至今,虽是根深蒂固,却已是油尽灯枯之境,他费尽心机,要将江涴调任京师,便是考虑到此节……”
“只是朝中并非只有太子一脉,便是太子身旁,也不只他董澄一系……”洛高崖轻叹一声,“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再响,终究也要受人掣肘,为父身如浮萍随波逐流,不过是被人当枪使了而已。”
洛行云皱眉说道:“父亲在云州经学致世,如今已是名扬天下,何必再去京中蹚这趟浑水?明知受人利用,为何还要向险而行?”
彭怜与洛潭烟轻轻点头,三人均都是存了这般心思,洛高崖如今学问精深,隐然已是儒学泰斗,此番入京便是深入权力旋涡,其中凶险,不言而喻。
洛高崖站起身来,负手走到门边,远望辽阔天空,如是良久,方才悠然说道:“为父治学多年,饱读圣人诗书,修的便是忠君爱国之道,既是君王有命,莫说福祸莫测,便是刀山火海,为父亦当义不容辞!”
“从前太子身躯羸弱,董澄把持东宫,外人针插不入、水泼不进,如今太子已然大好,为父正当盛年,正是建功立业大好时机,岂可迁延不进、贻误良机?”
彭怜听得暗暗摇头,洛高崖说的冠冕堂皇,到头来还不是为了功名利禄。
侍讲东宫,便是为未来君主讲课,不说前程不可限量,位极人臣几无悬念,便是将自己毕生所学授予一位帝王,进而影响王朝气运、天下走向,于读书人来说,便根本无法拒绝。
圣人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前者虚无缥缈,后者镜花水月,唯独立功一项,千百年来读书人孜孜以求,肤浅者借此荣华富贵、位极人臣,成大事者为此安邦定国、鞠躬尽瘁。
彭怜心中,洛高崖于自己有恩,只是站在栾秋水角度看来,德行却也未必如何高尚;至于立言,洛高崖蛰伏云州多年着书甚多,必将流传后世影响深远,于他而言,立德立言已是一无所求,余下便是立功,那自然要进京师。
洛潭烟与丈夫对视一眼,她心中不知彭怜如何腹诽父亲,却也猜到彭怜心中所想,只是轻轻摇头说道:“父亲意欲建功立业,也不是非去京师不可,只是如今父亲学问深厚已然自成一派,想要再进一步,偏处云州一隅,只怕难以实现,故此才有意赴京彰显学问。”
洛高崖回过身来,满脸赞许看着爱女,不住点头说道:“烟儿所言不错!侍讲东宫,既为建功立业,更为将我一身学问扬名天下!”
眼前男子刚过四旬年纪,头上却已隐现白丝,只是红光满面、英姿勃发,雄迈之意溢于言表,便是彭怜见了,都心中暗生折服之意。
姐妹二人只是担心父亲安危,见他如此坚持,又这般斗志昂扬,哪里还说得出反对的话来?
只是终究父女连心,洛行云叹气说道:“父亲此去,千万保重身体,路途遥远,舟车劳顿,万万小心才是!”
洛潭烟也道:“到了京师,只怕勾心斗角远比云州为甚,父亲千万小心提防!”
洛高崖点了点头回到椅子坐下,随即笑道:“若非情非得已,为父也不肯如此折腾,有件事倒要说与你们姐妹二人,咱们洛家,香火绵延有望了!”
“哦?”
“什么?”
姐妹二人各自惊异,却听洛高崖笑道:“你们两位姨母俱已有了身孕,若是生下男丁,为父便后继有人了!哈哈哈哈!”
姐妹两个相视一眼,便都有些五味杂陈,父亲续弦另娶又有了子嗣,真能诞下麟儿,洛家香火绵延不绝自然便是好事,只是……
“啪!”后堂一声脆响传来,显然何人打翻了东西。
彭怜眉尖一挑,随即起身行礼笑道:“岳父大人稍坐,小婿去换下官服,再来陪您叙话!”
洛高崖微笑摆手,却听洛潭烟笑道:“丫鬟毛手毛脚,惹父亲笑话了……”
随即又对洛行云笑道:“烦劳姐姐过去看看,父亲这几日住在府里,可别怠慢了。”
洛高崖笑道:“一家人有何怠慢可言?净是胡言乱语!”
洛潭烟一吐香舌,顽皮笑道:“女儿初嫁,忝为一家主母,治家如何还要父亲评判,可不能让您看低了呢!”
洛行云嫣然一笑,也行了一礼,随着彭怜朝后堂走去。
转过连廊,却见栾秋水在后堂坐着,面上脸色阵红阵白,显然极是不快,见彭怜进来,连忙起身行礼,面上又多了一份尴尬神色。
她如今是彭宅小妾,却去偷听前夫说话,还因前夫有子生气,以至于打翻茶盏,此时见到彭怜,自然有些解释不清。
彭怜随手解去官服,只着中衣走到栾秋水身边,在她耳边低语问道:“水儿生气了?”
栾秋水面色通红,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嗫嚅说道:“奴……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