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岳家后宅远较平常忙碌。
厨房里,老管家岳诚盯着几个丫鬟仆妇将花瓣一一摘下洗净摆入盘中,在他注视之下,众人不敢怠慢,一丝不苟将各色菜肴摆的花团锦簇一般,美轮美奂之处,丝毫不逊仙鹤楼最精致的万仙席。
“管家老爷,不过就是顿家宴,至于您这么小心细致么!”一个圆胖男子扯着大勺翻炒菜肴,将其盛放到下人们摆好绿叶花瓣的菜盘上,小心翼翼至极,生怕烫到了那些花瓣。
岳诚摇头不语,一旁另一位厨子端下灶上沙煲,见状笑道:“刘师傅有所不知,我家夫人极是讲究,这一日三餐俱都如此,今日府上家宴,几位姑奶奶多年不见,难得今日团聚一回,比从前精细些也是有的……”
一旁一个年长仆妇站直身子抻了抻腰,爽朗笑道:“不是几位小姐身在孕中,吃不得咱家老吴的菜,也不敢麻烦刘师傅您来襄助!您这几道小炒,一样的佐料一样的果蔬,做出来便这般清淡可口,不像老吴,炒什么都一个味道!”
“三嫂可莫要过河拆桥!有了刘师傅就忘了我老吴的好!”
“啐!你个老不正经的!”那年长仆妇毫不在意被厨子占些口舌便宜,爽朗一笑继续手上活计。
岳诚待众人布置妥当,这才松了口气,吩咐说道:“曲三家的,这里你多照应着些,规矩大伙儿都懂,刘师傅不了解,你多提醒着点,千万别出了岔子,到时候谁都落不下好!”
“您老放心,奴婢在这里盯着,万万错不了的!”曲三家的赶忙躬身答应,岳诚素来随和,从不为难下人,但他身后站着的可是柳芙蓉,众人都知道他话中之意,自然心领神会。
岳诚挑帘出门,快步来到膳厅,却见厅中摆着两张八仙桌拼在一起的长案,岳元祐与柳芙蓉端坐首位,依次便是岳家四位姑奶奶分列两侧,而后便是岳树廷与彭怜两位岳家男丁,岳树廷身边坐着叶青霓,彭怜身旁则坐着岳凝香,至于吴曼琬、许冰澜与蔺紫嫣三女,都在末端落座。
岳元祐新纳的几房小妾则没有出席,岳诚心知肚明,如今柳芙蓉与自家老爷势同水火,那几位夫人自然不敢与柳芙蓉照面触犯霉头。
众位丫鬟侍奉在侧,个个皆是貌美如花,便如众星捧月一般,将诸位主母衬得人比花娇、国色天香,岳诚看着心中欣慰,只觉眼前仿似乱花迷人眼一般,连他这般年纪,都有些心神不属起来。
岳家人丁不旺,连着三代都是单传,便是四个女儿,也只有岳池莲和岳溪菱生了儿子,其余两姐妹俱都生的女儿,到了这一辈,如今只有岳树廷与彭怜两个男丁,可谓单薄至极。
好在彭怜娶妻纳妾众多,如今府上夫人们俱都有了身孕,家族兴旺却是指日可待。
彭宅众女之中,唯独陆冰澜大腹便便身子沉重,众女虽有身孕,只是略微发福,并不如何显怀,若非如此,岳溪菱与岳池莲也不敢前来赴宴。
岳元祐极是开心,菜色未及上全,便已有了醉意,如今他仕途一帆风顺,州府之中尽是恭维奉承之人,自觉已是人生极致;长子树廷也极是争气,年纪轻轻便已是八品职司,将来前途自然不可限量;女儿凝香嫁予外甥,彭怜更是不得了,不说血脉尊贵,便是官职,便已是从六品的一县主官,比自己还要强出许多。
更有一桩,他今日方知,小妾晴芙已然有了身孕,此事他藏在心中许久,想与妻子说说,却又不得机缘,若是再添个儿子,岳家香火绵延便有了保障,他怎能不欣喜若狂?
“兄长慢些,这菜还未上齐,便喝了这许多烈酒!”岳池莲紧挨着兄长,看柳芙蓉并不管束自家丈夫,见状出言劝说起来。
岳元祐面色红润,闻言笑道:“池莲有心,为兄略有醉意,今日全家团聚,不妨多饮几杯!”
岳池莲还要再劝,却被三妹拉住衣角,她转头看了岳溪菱一眼,却见妹妹另一只手在桌下探到丈夫腿间,隔着衣衫搓揉不住。
妇人暗啐一口,便不再劝自家兄长,继续听众人闲谈。
岳湖萍久在边关,见惯了将士兵卒大碗喝酒,对男子饮酒并不如何在意,此时她正说起当日辛酸往事,面上便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吴家不肯,无可奈何之下,便只能舍了家财,趁夜逃了出来……”
“好在平日里皆是我管着家中用度,多年来四处迁徙,除了必须之物,甚少添置家什,这才不至于人财两空……”说起当日旧事,岳湖萍语调幽幽,虽已时过境迁,却仍心中惊悸莫名。
柳芙蓉抬手轻拍小姑玉手,温言说道:“吴家忒也欺人太甚,这般欺负你们孤儿寡母,当真不将岳家看在眼里,湖萍且放宽心,日后嫂嫂定然为你讨个公道!”
那吴家本是云州官宦人家,虽已开枝散叶子孙遍布四房,根基却仍在云州,岳家难称财雄势大,柳家却在云州经营已久,树大根深、枝繁叶茂,柳芙蓉此言,绝非虚言慰藉。
岳湖萍感激一笑,随即说道:“如今时过境迁,何必徒增烦恼?左右我们母女二人如今有了依靠,倒也不必再去招惹吴家。”
一旁吴曼琬轻轻点头,岳溪菱笑着说道:“二姐所言甚是,嫂嫂倒也不必讨什么公道,只是修书一封,与吴家要人便是,千万不可泄露了二姐行藏,到时吴家找上门来,反倒是咱们理亏了。”
柳芙蓉微笑点头,众人继续用餐,自然说起各自种种。
岳元祐醉意渐浓,笑问四妹岳海棠说道:“你那夫婿近来可好?这般在外漂泊,家中岂不惦记?”
岳海棠双眸一暗,随即若无其事笑道:“兄长容禀,我那死鬼丈夫,嫌弃我未能为家中延续香火,每日里勾三搭四,巴不得我永远不回去呢!当日随二姐离开时带着紫嫣,便是想着若他不肯来接,便再也不回去了!”
岳元祐难以赞同,只是想起小妹当年代姐出嫁,而后未能生下子息以致婆家嫌弃,回家路上又被强盗劫走险些丧命,而今在娘家暂住,自己若是过多相劝,岂不显得不近人情?
“你们在怜儿府上住得若是不惯,不妨回来同住,你们嫂嫂买了邻家宅院,府里愈发空旷了些……”岳元祐呢喃低语,已然有些睁不开眼。
岳树廷也饮了些酒,只是话语不多,偶尔偷看发妻与彭怜眼神交汇,心中五味杂陈,几次三番过后,便也有了醉意。
岳溪菱桌下与爱子暧昧不住,岳凝香一旁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彭怜身边俱是娇妻美妾,与谁轻薄自然无可厚非,只有母亲一人,在岳家家宴之时方显身份特异,二人如是亲热,其实早已情动至极。
柳芙蓉对此一览无遗,便吩咐下人搀扶岳元祐回房歇息,叮嘱叶青霓将儿子送回房去,等父子二人去远,这才对众女笑道:“如今倒是没有外人了,咱们是在此继续喝酒,还是去我房里坐着再说会儿话?”
众女各个冰雪聪明心思灵动,哪个不知她话外之音、言外之意?
便是吴曼琬、蔺紫嫣二女,见姑嫂五人与凝香、冰澜笑得暧昧,便也隐隐猜到,柳芙蓉只怕另有别意。
两女早就听说柳芙蓉威名,却从未想过,舅母这般女子,竟也是彭怜禁脔,合计着岳府上下,难道竟都与彭怜有过肌肤之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