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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将尽（第2页）

她还是摇头，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驱赶她一样，转身跑掉了，那之后的日子没有任何变化，除了那本小册子被她小心地藏了起来。

只有确认除了自己外身旁再没有任何人时，她才敢偷偷把它拿出来翻看。

虽然除了服侍人的技巧外，拍卖场什么都不会教给她们，但她其实是识字的，小时候家里还没出事的时候，爸爸已经在给她启蒙了，而在拍卖场里，就算她接触不到书籍，但至少还有介绍拍品的小册子。

靠听拍卖师介绍拍品时说的话，去对比展册上的字怎么念，她用这种笨办法磕磕绊绊地识字，所以识字册子上的字她大半都认识，也看得懂扉页上用端正有力的字迹写下的那句话。

“……人的一生应该如何度过？”

她的一生，也能说是“度过”吗？

沧瞳安静地听完了这个故事，忽然笑了一下。

小九一时间有些看呆了，她在拍卖场这种地方出入，见惯了流出的各式珍宝，但即使是它们的各式火彩珠光叠加起来，也不会比眼前的人笑起来明亮。

这张珠玉雕琢一般的面孔凑近她，她轻声对她说：“来帮我吧。”

帮？她这样的大人物，她能帮上她什么忙吗？

“我可以带走你，乃至十个、二十个女孩子也可以，但她们还是会被源源不断地买进来。”她说，“但你能做到比我更多的事，我需要你把这座拍卖场经手过的每一桩人口都记录下来。”

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没能发出声音来，惊悸在眼中一闪而逝。

“嗯……不用急着回答，我也很清楚，这件事相当于在刀尖上行走。”沧瞳安静道，“很长一段时间里，你可能不会得到任何回报，甚至可能会因此丧命，所以你不答应也没关系，我会离开，就当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没有必要欺骗她这样的人。

“我只能给你一个承诺，”她的声音很轻，但咬字清晰，凛然有金石之意，“你在做正确的事，所以一定会导向一个正确的世界。”

这句话对一个被当成商品养大的人而言太宏大了，以至她根本无法理解：“……正确的世界？”

沧瞳没有只是回答她的疑问，而是反问她：“那些没有被人买下，又不再年轻貌美的女孩去了哪里？”

她不知道。

她无法去关心同伴的命运，一旦去想象这件事，恐惧就会把她压垮。

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堵住喉咙。

但那一切还是会发生。

顿了顿，沧瞳又问：“你觉得这样的世界是正确的吗？”

小九呆呆地看着她，积压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涌上喉头，却因为太过激烈反而哽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用力地摇头。

沧瞳递给她一张手帕，让她擦掉无声无息地滚落下来的泪，对这个问题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在我眼里，能让绝大多数人都笑着的世界，才是正确的世界。”

漫长的沉默之后，小九缓慢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听到了走廊里熟悉的沉重脚步声，知道是管事来查房了，脸上的表情变得惶急了起来，催促沧瞳快走，沧瞳把她抱起来放回阳台上，最后看了她一眼，翻上屋檐，消失在了无边的夜幕下。

她并没有回七宝琉璃宗，只是展开羽翼，在拍卖场最高的塔顶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细数自己的愤怒和软弱，难平的意气，难解的困惑，夜风漫卷流淌过她的长发，夜色下天斗城的轮廓铁一般坚硬。

但天就要亮了。

第一缕熹微的晨光照在她被露水和晚风的凉意浸透的脸颊上，照亮了这座渐渐苏醒的城市，比拍卖场的塔楼更高的是皇宫的飞檐斗拱和天斗城武魂主殿耸立尖锐如骑枪的塔尖，她仰望过它们，又低头去看脚下。

看它的光明与堂皇，也看它的肮脏和腐烂。

她再不需要向任何人去叩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