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陶醉?沽名钓誉?随便你们怎么想吧。”沧瞳耸了耸肩,“小时候我是个很三分钟热度的人,什么玩具到了我手里,玩不了多久就不喜欢了,为了治我这个毛病,有人教我,把它们再拆开、重组、涂色,或者增加一些新的部件,把它们重新变成我喜欢的样子。”
“——对这世道,也是如此。”
她说着这么狂妄的话语,语气却平静得像是这也是世间再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不过的道理。
火舞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回应,脸上表情变幻了一会儿后,最后只能叹息了一声。
但她的声音里还是添上了一点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你果然和冰儿说的一样,是个很公主的人。”
沧瞳嗤嗤地笑了起来:“你也和冰儿学姐说的一样,是个傲娇。”
“喂!”火舞瞬间炸毛,“谁是傲娇啊!”
“想不被人这么说就不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啦……”
得知妹妹又跑去找沧瞳后,火无双有些欲言又止,想打听有关她的事情又觉得刻意,最终还是把话语咽了回去。
但他过去从来都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人,因此在火舞看来,他这种反应实在是可疑极了。
“你怎么回事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扭捏捏的了,”她狐疑地看了眼自家哥哥,觉得他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喜欢她就去追啊,自己在这里别扭什么?”
“不要胡说!”火无双的声音拔高了一度驳斥她,但听起来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她,她肯定在武魂殿地位不低,我们身份立场……不对,我没有喜欢她!”
“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要顶着一张猴子屁股似的脸啊,”火舞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这对兄妹的相处模式向来如此,她是从来不会给她哥留面子的,“你都看到了她和奥赖恩那种人完全不一样了,干嘛还想这么多。”
得亏她不知道他在雷霆干过什么丢人事,否则肯定会更狠地嘲笑他。
“我……”
“唉,怂包。”火舞摇了摇头,很看不上他百转千回得莫名其妙的少男心思,“我要是男生我就自己去追她了,哪还轮得到你们。”
……在妹妹的鼓(压)励(迫)下,火无双还是去找了沧瞳。
那时候她正在帮街边新开的店铺挂招牌,踩在梯子上拿手里的锤子叮叮当当地砸钉子,路边的行道树开白色细小的香花,日光从蓊郁的枝叶间隙间被筛碎漏下,斑斑驳驳地洒在她身上。
“火无双?”她看到他,随手把工具搁回突出的屋檐上,在梯子的踏棍上坐了下来,一脚踩在上面,随意地把手肘搁在膝盖上,另一条腿悬空晃荡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大概是为了方便干活,她作男装打扮,长发很随便地扎成一束,脸上还不知道从哪里蹭了道灰,只有一双眼睛仍清亮如洗,仿佛雨后初霁的天空:“你要是跑来问和你妹妹一样的问题,我可没耐心把车轱辘话再说一遍。”
她鼻尖上沾着一点汗,在阳光下显得亮晶晶的,火无双仰头看着她,过了很久之后还是闷闷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
“嗯,我听到了。”沧瞳笑眯眯的,她的额发也被汗水打湿了,贴在额头上,只有鬓边那缕轻轻弯成一弧的发丝还微微翘着,随着她点头的动作晃晃悠悠,“不过再多感谢我一些也没关系?毕竟当初在考虑工厂选址时我的首选其实是庚辛城来着,你们这里魂师的魂力用来熔铸金属太不稳定了,还是铁匠更适合做这个工作。”
“那为什么……”
“理智的理由是因为星罗的地方官更难搞,地缘上也更远,相比之下这里的性价比更高。”她说,“但有些选择又不是非得在计算完性价比后才能做,这两个答案你更喜欢听哪一个,你觉得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火无双不知道。
就像他分不清那个一切都让他很喜欢的少女,和那天夜里那个冷酷与暴君无异的人哪个才是真正的她一样,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长于心计的人,如果她想骗他,那他大概只能被她耍得团团转吧。
“……你要喝雪水吗?”
在沉默过后,他只是问。
是当地用来消暑解渴的甜品,把窖藏的冰块刨碎了,上面浇上各种果酱,放在硝石保温的箱子里,每年入伏后,无论是街边的商铺还是沿街叫卖的小贩的担子里都随处可见。
沧瞳的眼睛更亮了:“好啊。”
正好不远处的树荫下就有一个支着凉棚的小摊,火无双打算走过去买两盏,但两个举着风车追逐打闹的小孩子从后面跑过来,因为刹车不及而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一起,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把其中一个眼见就要摔倒在地的孩子,听见她在身后喊他:“火无双,接住我哦。”
他惊愕地回头,看到她从梯子上站了起来,轻巧地纵身,一跃而下。
乍起的风哗啦啦地卷过树叶,摇落枝头成串的花簇,似掀起了一场倏忽而至的大雪,而日光被晃动的枝叶切分漾开,粼粼闪动着。
浮光掠影间,她的发梢和衣角随风飞扬漫卷,仿佛她也是这飘摇骤雪中的一瓣,火无双遗忘了所有的念头,本能地伸出手想去接住她。
但她没有坠落,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半空中托举住了她,她的脚尖轻轻虚点了一下空气,在半空中停滞一瞬,随即轻盈地落在了地面上。
她向他做了个街头杂耍艺人谢幕时的动作,笑嘻嘻道:“——骗你的,我会飞。”
火无双被抖落了一头一身的落花,却无暇去拂,时间和风在这一刻都显得短促又漫长,站稳的孩子重新追逐着同伴跑了过去,风车在手里呼啦啦作响,小贩用勺子丁零当啷地敲打着冰鉴招揽客人,可那么多喧嚣的声音都在他耳边消失了,只有一个声音被无限拖曳拉长了,在反复的回声中敲打他的耳膜。
那是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