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玛眨了三次眼睛,大脑才缓慢地开始运转,处理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啊?你说谁叫谁?”
“我们刚才签订的是主从契约。我作为从者一方,需要为您实现三个愿望,在契约期间理当听从您的命令。恶魔称呼自己的契约对象为‘主人’,不是很正常吗?”
西里斯说话有一种自然的说服力,让人听了就很容易相信。
艾玛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但又有种荒谬的违和。但恶魔的血也是红色的,怀抱是温暖的。她有点太累了。
西里斯抱着她向门口走去。艾玛的目光落到门上,突然想起那种违和的原因,她说:“你——买下我,花了多少钱?”
她想起父亲。想起新的买主。想起打量的目光。想起秤砣,刀,血,玻璃瓶,匣子,眼珠,粉末。想起她看不懂的契约书。想起货币坠落的声音和数量。
她想起很多有关无关的事情,没有进食的空空的胃袋绞紧。她因为不具名的疼痛而发抖。
“我……大概值多少钱?”似乎怕前一个问题的答案令人伤心,艾玛又很快地补充了问题,感到嗓子发干。
西里斯已经走到了门前,停下脚步。他注意到艾玛不自然的颤抖。
“您是无价的。”他非常肯定地说,“金钱不可能衡量您的价值。”
艾玛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次,伴着呼气发出一句不怎么清晰的问题:“那你付给了他们多少钱?”
“啊……那个您不必在意。”她听见西里斯发出一种有些冰冷的笑声,对她说话的语气却是温和的,“那些钱是用来买他们的命的。”
“如果您不喜欢见血,等开门之后,请闭上眼睛。”
即使西里斯不说,艾玛也差不多察觉到异常了。
安静得太不同寻常了,他们谈话途中也没有受到任何打扰。此刻靠近门边,她更能清晰地闻到浓郁的——血腥气。
门自动对他们敞开,西里斯抱着她走出去,踩到了地上的血泊。
身首分离的尸体倒在旁边,双眼圆睁着,脸上凝固着惊恐绝望的表情。
西里斯并没有多看尸体一眼,反而艾玛没有避讳,也没有惊慌,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以一种冷淡而茫然的目光旁观着周遭的死亡。
因为生活环境很糟,不人道的事艾玛见过不少。即使拿最近的来说,商队被洗劫的那一天,她所熟悉的同事也有许多死在了她面前。那之中确有不少是好人,他们远比死在这里的强盗值得可怜。
艾玛再次眨了眨眼睛,从空中看到一根根红线,像是从这片血色里延伸出来的细痕。它们拉直,崩断。在崩断的瞬间,她听见远处传来吵闹的声响,掺着尖叫哀嚎和混乱的哭声。
“你做了什么?”她询问身边的恶魔。
“我在这个建筑周围布置了一个法阵,时间仓促——做了简单的设置,大约是‘杀过多少人,就往自己身上砍几刀。如果记不清了,在没法挥刀以前不能停手’这样的规则。如果在这之后还有人活着,我也不会再追究。”西里斯说,“毕竟他们想对我动手在先,这很公平吧?”
“你能这么简单就解决掉他们,为什么还要装成客人?”艾玛将视线放回他身上,“你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打算的吗?”
符合巫师刻板印象的打扮,刻意装出的紧张焦虑急迫,好像藏着珍宝的空行李箱。艾玛知道和不知道的,那些织成细密的网,引诱贪婪者上钩的利益陷阱。
“法阵的效果布满整座建筑需要时间,我在您身边,能更好地保证您的安全。但我不否认,我带了点私人感情。”他的目光掠过地上的尸体,“虽然贩卖人口并不鲜见,在这样的国家中更是常态,但我个人尤其讨厌这些装成商人的强盗。这算是我的……私心。如果让您不快,我会道歉的。”
艾玛摇了摇头。
“那么,作为见面礼之一,接下来——我会打开这里所有锁住的笼子。嗯,害兽就免了,被法阵规则影响到的囚犯也未必能完整地从笼子里出来,祝他们好运。此外——您在这里有什么朋友吗?或者想见面的,想报复的人?”
艾玛愣了一会儿,听着远处嘈杂的哭声。
“他们出去了的话……该怎么办?”她茫然地说,好像在问西里斯,也好像在问自己,“会怎么样呢?会被抓回来吗?”
“谁知道呢?我能为他们做的只有打开笼子上的锁。要不要推开门,走出去,选择逃跑,或者抓住机会争取点什么,都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艾玛慢慢地点了点头:“我跟这里关着的人没打过交道,你能做到的话,就让他们离开吧。”
随着话音落下,艾玛再次听见红线崩断的声音。这次是一片一片的红线,数十根,或者上百根红线此起彼伏断裂的声音。
随之传来铁器的碰撞声,惊呼声,尖叫,哭声,生锈的铁门转动的声音。嘈杂的人声。
西里斯抱着她向大门的方向走,那些好像很远的声音重叠着,似乎在某个瞬间离她很近,又轻快地远去了。
艾玛想起牢笼隔壁哭了一晚上的女孩。隔着墙,艾玛甚至没有见过她的样子。但这时候她却忽然想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孩来。
她是为什么值得想念的人或事落泪的呢?艾玛不知道,但她想,那个女孩有去寻找那些东西的机会了。
他们经过那些狼藉,有一些散落在地上,慌乱中未能被捡走的宝石金币,断裂的锁,打开的门,空空的囚笼。
手脚还是很冷,但艾玛觉得心渐渐沉下来,半安定地漂浮着。头脑有点发热,让她感觉一切有点不真实。
自从被强盗劫掠之后,艾玛完全失去了对日期的概念。或许是为了得到更确切的实感,她向西里斯询问:“今天是几月几号?”
“光明历1383年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