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倪惜喃喃自语,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她眼前浮现父亲严肃却偶尔慈爱的脸,叔叔倪威看似忠诚可靠的模样……这一切与李默口中描述的,为了家族名誉而策划调包婴儿、间接导致一个母亲绝望自杀的冷酷恶魔,形成了地狱般的反差。
真相的残酷远超她的想象极限。这不仅仅是私生子的问题,这是建立在两条人命和一个无辜孩子被剥夺身份基础上的、彻头彻尾的罪恶!她的父亲,她一直敬重甚至有些畏惧的父亲,竟然是如此残忍的共谋!
巨大的震惊、颠覆性的认知、强烈的道德冲击和一种被至亲彻底背叛的冰冷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淹没了倪惜。她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仿佛在倒流,眼前李默关切的脸庞开始模糊、旋转、碎裂成光怪陆离的色块……
“珍珍!”李默惊恐的呼喊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
倪惜只觉得天旋地转,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眼前彻底一黑。她甚至没能发出一丝声音,身体便软软地向后倒去,像一片被狂风折断的羽毛。
“珍珍!”李默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她摔倒在地之前,险险地接住了她瘫软的身体。
怀中的妻子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巨大的冲击,让她脆弱的神经终于不堪重负,彻底晕厥了过去。
……
倪惜的意识从一片沉重的黑暗中慢慢浮起。眼皮像是被黏住了,费了好大力气才掀开一条缝。模糊的视线里,一个熟悉又带着点陌生的身影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
是倪逊。
他微微低着头,手里无意识地转着一个三阶魔方。动作生涩,东一下西一下,完全不成章法,显然心思根本没在那花花绿绿的方块上。傍晚的阳光透过纱帘,在他年轻却笼罩着沉重阴影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也映出他紧蹙的眉头和眼底深藏的不安。
整个房间安静得只剩下魔方塑料块摩擦发出的细微咔嗒声。
倪惜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只是专注地看着他。看着他习惯性想拧魔方却拧错方向的笨拙,看着他因为走神而微微失焦的眼神。这个她看着长大、曾经只当是堂弟的男孩,如今血脉相连的亲弟弟。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在她虚弱的胸腔里涌动,酸涩、怜惜,还有一丝初识亲缘的茫然。
也许是倪惜的目光有了实质的温度,倪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猛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倪惜已然清醒正凝视着他的眼眸。
倪逊像是被烫到一样,几乎是瞬间就把魔方扔在了旁边的地毯上,发出轻微的闷响。他下意识地张嘴,那个叫了十几年的称呼“大姐”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在喉咙口硬生生卡住了。巨大的惶恐瞬间攫住了他。
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是那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是顶替了宋萍死去的孩子才得以在倪家长大的“冒牌货”。他害怕看到倪惜眼中流露出厌恶、鄙夷,或者哪怕只是一丝疏离。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倪惜看着他眼中闪过的惊慌和强自镇定的脆弱,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她没有说话,只是从薄被下伸出手,越过床沿,轻轻地覆在了他紧握的拳头上。
倪逊的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只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属于倪惜的手。那只手微凉,带着病后的虚软,却传递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接纳。
上一次姐姐这样主动握住他的手是什么时候?遥远的记忆翻涌上来,大概是小学低年级,他摔破了膝盖,她牵着他去找洪姨上药。那时的温度早已模糊,此刻掌心相贴的感觉是如此的陌生,却又在血脉深处激起一种奇异的共鸣。
他们是亲姐弟,是这个世界上,真正拥有相同血脉、最亲的亲人。
“姐……”倪逊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不确定的试探,终于低低地唤了出来,不再是那个隔着身份的“大姐”,而是最直接的血脉称呼。
倪惜的指尖在他手背上微微用力按了一下,仿佛在确认这份联系。她清了清沙哑得厉害的喉咙,声音虽弱,却异常清晰:“别怕……有姐在。”她看着他年轻却过早蒙上阴霾的眼睛,“我会保护你。”
这句话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倪逊心中筑起的惶恐堤坝,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的温暖让他鼻尖发酸,眼眶发热。
但他很快吸了吸鼻子,挺直了脊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成熟可靠:“姐,我……我马上就十八岁了,成年了。”他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倪惜的手,又迅速松开,“我都知道了。这一切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你的错。我不会逃避。”他的眼神里有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和初生的勇气,“你不用……不用太担心我,也不用把所有风雨都挡在外面。我能面对。”
倪惜看着他强装镇定的样子,心头百感交集。这份突如其来的沉重的亲情,让她感到一丝无措。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轻轻推开,是李默带着洪姨送晚餐来了。
洪姨端着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三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小馄饨,清亮的汤底上飘着翠绿的葱花和几滴香油。
“醒了?正好。”李默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打破了房间里过于浓稠的情绪。他将托盘放在倪惜床边支起的小饭桌上,“洪姨特意现包现煮的,你最爱的荠菜鲜肉馅。”
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洪姨已经给倪惜支好了小饭桌,李默扶着她坐起身来,让她靠着枕头舒舒服服地用餐。
李默又转身从托盘里拿出另外两碗同样大小的馄饨,放在小茶几上,对还愣在床边的倪逊道:“你也过来吃点,洪姨做了很多。”
倪逊有些局促地看了看倪惜,又看了看李默。倪惜对他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努力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一起吃。”
倪逊这才起身,走到茶几旁的沙发坐下。
李默也自然地坐在了另一边。
三个人之间没有过多的交谈,只有瓷勺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和咀嚼食物的细微声响。
气氛有些微妙,碗里升腾的热气氤氲了彼此的面容。这顿简单至极的小馄饨晚餐,是风暴暂歇后的喘息,更是他们三人第一次以全新的身份和认知,共同坐在一起吃的第一顿饭。
或许不够温馨热闹,但起码,是个艰难而珍贵的开始。李默抬眼,目光扫过安静进食的倪惜和旁边略显拘谨却努力融入的倪逊,眼底深处,悄然松了一口气。他喊来倪逊,算是没有走错的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