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鹅山别墅巨大的落地窗外,暮色渐沉,将葱郁的山林染上一层深沉的蓝调。屋内灯火通明,倪惜穿着舒适的米白色家居服,坐在宽敞客厅的沙发上,膝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画册,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纸页上的线条。
门铃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陈瑞海医生来访,他手里抱着一束向日葵,神情带着老朋友探访般的温和。
“你的气色看起来还不错。”陈瑞海笑着道,递出了向日葵花束。
倪惜露出了轻松的笑意,她接过向日葵转交给洪姨去打理,亲自邀请陈医生落座,又为他斟茶。
“知道你……做了手术,一直想着来看看你,感觉恢复得怎么样?”
“是好多了,多谢记挂。”
闲聊了几句身体状况后,客厅里短暂的温馨气氛渐渐沉淀。陈瑞海端起茶杯,却没有喝,目光变得有些复杂,似乎在下定决心。他轻轻放下杯子,看向倪惜,语气低沉了几分:“倪惜,今天来,除了看看你,还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倪惜的面色严整,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什么事?请说。”
陈瑞海深吸一口气,眼神坦荡却也带着无奈和一丝后怕:“是关于李默先生……在你这次手术之前不久,他非常强硬地找过我。”
倪惜的呼吸凝滞了一瞬。
“他要求我,动用所有资源和人脉,不计代价,尽快为你找到匹配的肾源。”陈瑞海的声音清晰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倪惜心上。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直视着她瞬间睁大的眼睛,说出了更令人心惊的部分:“而且……他甚至要求我,在安排你进行流产手术的同时,一旦找到合适的肾源,就立刻同步进行肾脏移植手术。”
听到这里,倪惜手中的骨瓷杯盖失手滑落在杯碟上,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陈瑞海,仿佛听不懂这疯狂的话语。
“同…时?”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巨大的惊骇,“流产手术……和肾脏移植?他……他怎么敢想?!”她太了解李默的偏执和掌控欲,知道他为了“留住”她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可我差一点就真的执行了……”陈瑞海苦笑,“如果不是你这里突然出现了变数,说不定我真的会冒着被吊销执照的风险去做这件事。倪惜,虽然我当初只是进行了医者的本分,但是这些年我确实是后悔的。如果早知道倪先生术后的排异反应那么大,我不会……接你这台手术。”
倪惜摇头:“李默为了我大概狠狠地吓唬了你,我代他向你道歉。陈医生,你不用被他胁迫,我从来没有怨过你。”
“可是……倪惜,你这样说,我一点也不觉得如释重负。”陈瑞海牵动了嘴角,“反而更加内疚。你要是泼辣一点就好了,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一顿,大概我就能彻底放下。”
倪惜闻言,哭笑不得。
“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我不想做第二次移植手术,无论是供体还是受体,都不要了。我现在就一个肾,大约是活不了多少时间……”
陈瑞海打断了她的话,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得如此“无礼”,他的语气带着安抚和科学理性的力量:“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重点,也是我此行的目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用清晰平和的声音解释:“健康的人有两个肾脏,它们有强大的储备和代偿能力。即使失去一个,只要剩下的那个功能正常,是完全能够支撑身体正常代谢和运转的。世界上有大量的单肾人群,比如活体肾捐献者,他们完全可以健康长寿,拥有正常的工作、生活,甚至进行适度的运动。”
他看着倪惜眼中闪烁的微光,继续道:“根据你最新的复查报告,各项关键指标,肌酐、尿素氮、肾小球滤过率估算值……都在稳定可控的范围内,远未达到必须立即移植的临床指征。只要你保持健康的生活方式,规律作息,避免过度劳累和感染,定期复查监测肾功能,你完全可以拥有良好的生活质量,生活很多年,甚至几十年。”
陈瑞海的目光变得格外深邃,带着洞察人心的力量:“倪惜,恕我直言,我认为你目前面临的最大挑战,或者说真正的风险源,并非这个肾脏本身的功能,而是你的心理状态。长期的抑郁、焦虑、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无法释放的创伤,对免疫系统、内分泌平衡乃至整个机体的损害,其破坏性可能远超过肾脏功能本身的问题。”
“身心是紧密相连的,内心的枷锁不打开,身体的恢复和维持都会受到根本性的阻碍。”
这番话像一道强光,逐渐驱散了倪惜心中关于身体的巨大阴霾,却又清晰地照亮了她内心的困境。
她下意识地拿起沙发上的画册,指尖抚过封面,轻声说:“这样说来,我还有很长的时间了……太好了,我答应帮人画新书的插画,这下不会失约了。”
陈瑞海的脸上浮现出惊喜和由衷欣慰的笑容:“画画?太好了!倪惜,这真是太好了!”
他的语气充满赞赏和鼓励:“艺术创作本身就是一种极其有效的自我疗愈!它能表达难以言说的情感,梳理纷乱的思绪,在专注和创造中找到内心的平静与力量。我完全支持你!专注于你所热爱的事物,这对你身心健康的益处,可能胜过任何药物。”
倪惜看着他眼中真诚的肯定,感受着那份久违的被理解和支持的暖意,微微点了点头。
陈瑞海又细致地叮嘱了一些居家休养和情绪调节的注意事项,便起身告辞了。洪姨将他送出门,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倪惜一人。
她独自坐在沙发上,别墅的寂静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下来。
落地窗外是飞鹅山浓重的夜色,映着屋内过于明亮的灯光。陈瑞海的话在她脑中反复回响,关于单肾生活的科学依据带来的安心,关于心理枷锁的沉重提醒,以及……李默那令人胆寒的疯狂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