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间,小院里支起一口大锅。乳白的汤底在锅中咕嘟咕嘟,大块羊肉伴着鱼骨在汤里翻腾。玉珠别出心裁,没用整鱼熬炖,而是将鱼肉剖成薄片,趁开锅后,将鱼片浸入汤中,略略一烫便打了卷儿。段云开张开双臂,深深吸了口气:“香!”池依依主仆二人被他夸张的神情逗笑,拿来碗筷,招呼其余几名禁军入座。这些禁军便是当日潜入青阳县,将梅家暗桩扭送县衙的几人。他们拿下梅家人后,按照陆停舟的吩咐,一直待在城中盯着县衙的动静。直到威远军入城,彻底接管县衙,几人才稍得空闲,今晚也才有机会回小院小聚。池依依给大伙儿倒上果子露,笑道:“我知道诸位有差事在身,不能醉酒误事,但既是小聚,无酒不成欢,这果子露没什么酒劲,权当消暑。近日有劳诸位了,我敬大家一碗。”果子露自午后就湃在沁凉的井水里,此时倒在粗陶碗中,映着月光,莹如白露。众人见她豪气爽快,笑着举起酒碗,重重一碰,一饮而尽。段云开抹抹嘴唇:“酒味虽淡,倒是清甜,玉珠姑娘,再来一碗。”玉珠笑道:“段大侠,果子露再好喝也不如我做的羊肉好吃,您再不下筷,可就不剩什么了。”段云开转眼一瞧,只见左右几条汉子各捞了一碗羊肉,吃得正欢。他连忙放下酒碗,加入抢食的行列。玉珠偷偷笑着,舀了一碗汤放到池依依面前:“六娘,您尝尝我炖的汤。”鱼加羊等于一个鲜字,世间才有了鱼羊鲜这道名菜。池依依吹开汤面热气,浅尝一口,惬意地眯了眯眼。如此好汤,可惜陆停舟不在。她喝完一碗汤,夹了几块羊肉和鱼片,蘸上玉珠特制的调料,不紧不慢吃了起来。自从得了太医给的方子,她便找药铺制了几盒药丸带在身边,每日服上一丸,近来胃口已比从前好了许多。人多吃饭本来就香,席间诸人与池依依相处多日,在她面前也不拘束,加上段云开又是个健谈的性子,三言两语就让气氛变得热烈。池依依听着众人谈天说地,时不时应上几句,不知不觉吃完一碗肉食,又将玉珠炒的小菜各尝了几口,还用了小半碗米饭,这才停下筷子。她看看手里的空碗,忽然想到,倘若陆停舟见她这么能吃,不知又会说些什么来取笑她了。段云开喝完一坛果子露,犹不过瘾,自告奋勇去井边拿新的。水井在小院东侧,他潇洒而去,快步而回。“墙外有人。”这话一出,桌边几名禁军放下碗筷。段云开转向池依依:“弟妹——”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就见池依依已然起身:“我们这就进屋。”说完,她拉着玉珠退回房里。这对主仆退得如此之快,却是让段云开愣了下。他咧嘴一笑,看了眼桌上剩下的半锅鱼羊鲜,露出一个遗憾的神色。“各位,先干他一票,再回来吃饭。”几名禁军怔住。他们可是朝廷上了名册的正经武官,这种匪气十足的话,怎么听上去那么奇怪呢?然而胸中却有一股热血上涌,几人同时点头,拔刀出鞘。“走。”屋里,池依依也没闲着。她和玉珠拖出几口麻袋,又去厨房的大缸里打了几桶水来放在檐下。她们刚拿出这些东西,就听东边的院墙上金铁交鸣,几条人影扑通落地。池依依定睛一瞧,见倒下的都不是自己人,略松了口气。然而很快,又有人从西墙跳进院子。西墙下早已守了两名禁军,见人进来,毫不客气一刀砍下。“噗哧!”“铛啷!”入院之人,一个当场毙命,一个与禁军缠斗在一起。池依依与玉珠退到暗处,听得院外响起密集的脚步声,似有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涌来。六盘村的夜晚安静如昔。陆停舟随意用了顿晚饭,早早在院里亮起灯火,整理这些日子搜来的证据。山里风大,桌上的烛火摇了摇。陆停舟放下卷宗,伸手护住烛火。那点小小的火苗在他两掌之间慢慢涨大,恢复亮光。就在这时,他耳边听到一个声音。“嗖——”一只燃烧的火箭划破黑夜,如流星坠落于某处屋檐。屋顶的稻草瞬间燃烧起来。“陆少卿,村口来了一伙贼人!”禁军话音未落,马蹄声响起。如奔雷,如急鼓,一群快马出现在众人眼中。每匹马上都坐着一个黑衣人,他们手持长刀,气势悍勇,瞬间将守卫的禁军逼入刘家大院。“陆停舟何在!”有人厉声喝问。陆停舟起身,慢慢来到院门口。熊熊火光掀起一股热浪,他的目光却冰冷如刀,一一扫过院外的面孔。那些面孔或凶悍,或嚣张,在他眼里都很陌生。不。并非完全陌生。他的视线在一人脸上定住。眉骨嶙峋,三角眼,鹰钩鼻,嘴唇略阔,下巴微缩。他在池依依描绘的画像中见过此人,还把这张画像发给各地县衙,令他们通缉逃犯。此人是西山寨的二当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他本应是兰沧县的一名死囚。早在两年前,兰沧县县尉范田光上山剿匪,就已擒住此人。他在兰沧县的案宗里,早已被斩首。可他今晚却出现在这儿。陆停舟一眼扫过院外的匪徒,只这一眼就断定,来者至少两三百人。赵三已于前日撤兵回营,给陆停舟留了一百精兵,其中七十人守在清凉谷中,看守矿场的俘虏。其余士兵虽在六盘村,但加上陆停舟带来的禁军和陆家小厮,总共四十人不到。面对数倍于己方的贼匪,陆停舟面无表情,唯有眼中泛起一抹讥嘲。:()娇娇绣娘嘴甜心狠,权臣捧她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