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陆停舟犹如行走在迷雾重重的海上。大雾之中,岛屿轮廓隐约可见,只需冲破最后一丝阻碍就能窥见光明。他忍着脑中剧痛,追寻着似梦非梦的幻境回溯——雨声。哗啦啦的雨声。是现实还是梦境。何处下起了雨?夜很黑。湿漉漉的长街上,马车倾倒。一团人影在雨中爬行。那人蠕动着,像从泥里钻出的一截蚯蚓,挪得很慢,爬得艰难。陆停舟一眼看出,那人的身形是个女子。孱弱的女子。她身后有人追上,持刀劈下。“铛”的一声,那人的刀被人架在半空。四周金铁交鸣,女子充耳不闻。她似乎全然不觉周遭的危险,只是艰难地、坚决地,不断向前爬着。就仿佛在她前方有她不惜生命也要追寻的东西,她眼中全无旁物。陆停舟看着她向自己爬来。一寸,一寸,女子离他慢慢近了。陆停舟看见,自己的背影出现,迎了上去——“喔喔喔!——”一声尖锐的啼鸣响起。雄鸡一唱,天下大白!陆停舟脑海中一震,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略微恍惚了一瞬,赫然发现窗外天光已现,他昨晚竟不知不觉在椅子里睡着了。他垂眼看向桌上。桌上批阅过的口供仍在原处,蘸了墨汁的笔没有清洗,笔尖已然凝固。他抬手捂住额头。太多的画面充斥在脑海,饶是他一贯冷静,也有些分不清哪些是梦境,哪些是现世亲历。他慢慢整理着思绪,将记忆残片一片片拼凑。仍然不够。他很确信这里面缺了不少东西。包括那封信的来历,包括……梦中的那个女子。他上一次梦到那个世界还是与池依依成亲那晚。后来这些日子,他断断续续也会梦到一些日常琐事,谈不上多么要紧,梦里的他依旧做着大理寺少卿,干着千篇一律的差使,追查着六盘村灭亡的真相。他不是容易被外物干扰之人,何况现世的经历已和梦中迥然不同,因此他并不在意梦到了什么,更不愿为之多费神思。然而昨夜,他的梦变得光怪陆离。他竟然梦到段云开死了。死得无声无息,死得尸骨无存。而他的死,却是为了给他送信。陆停舟知道,梦里段寒山让段云开给他捎带的卷宗不是别的,正是邻近各县处置死囚的疑点。这一世,他带着池依依回平安城探亲,段寒山亲手将卷宗交到他手上。而如今有了六盘村与秋风岭这一出,段寒山的怀疑已经得到证实。六盘村的匪徒也好,秋风岭上的苦力也罢,都来自这些县衙该杀而未杀的死囚。可上一世呢?昨晚的梦里,他没有查到王渊和牛询,更没有成亲,自然不曾离京探望老师。所以,那些不该发生的惨剧发生了。陆停舟眸色沉沉。不,不是不该发生。而是本应发生的惨剧,由于这一世的某个变数而彻底消弭。那个变数,正是池依依。从她将王渊的名字送到他面前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出现了一条岔道,截然不同于梦境里的那条。不,应该是更早以前。从他在凌云寺中遇见她,他身边的一切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或许不只他身边,包括他自己,都无法拒绝这样的变化。陆停舟将目光投向桌上的那盏油灯。灯油已干,同池依依在的那晚一样,早已燃尽。那天晚上他们都聊了些什么?好像是关于离开和留下,中邪和柚子叶?陆停舟不自觉地掀了下嘴角。笑过以后,他的神情又变得沉凝。那个姑娘身上藏着太多秘密,就如这次,她为何如此关心秋风岭,为何突然提到姚天师。尽管她的提醒帮了他大忙,但一次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呢?陆停舟揉揉额角。“叩叩。”敲门声响起。陆停舟道:“进。”一名禁军推门进屋:“陆少卿,您的客人来了。”六盘村的清晨被雄鸡唤醒,青阳县里却没几户养公鸡的人家。城里人不似乡下人起得早,公鸡太吵,遇到天不亮就打鸣的,左邻右舍免不了口角,城中百姓养得最多的还是母鸡。母鸡能下蛋,家境好的人家留着自个儿吃,家境差的,一家老小就指望着多卖几个鸡蛋换米面。池依依醒来的时候,只听窗外传来“咕咕咕”的轻唤。她披衣下床,来到窗前往外一瞧,不禁莞尔。段云开不知从哪儿找来一窝鸡崽,正蹲在院子里,像个鸡妈妈似的,一边咕咕叫着,一边往地上撒着小米。毛绒绒的鸡崽张开短小的翅膀,如一团团嫩黄的迎春花,簇拥在段云开身边,嗓子里冒出叽啊叽的叫声,围着他不停打转。,!玉珠听见自家姑娘起了,端着水盆进屋伺候她洗漱。池依依问:“那些鸡崽哪儿来的?”“不知道,”玉珠将拧干的脸帕递过去,“早上天还没亮,院子里就多了这窝鸡,段大侠说养大了拿去换钱。”池依依失笑。她们不会在青阳县待太久,别说把鸡崽养大,怕是还没褪毛就该走了。看来这些天待在小院不能出门,着实把段云开给憋坏了。“厨房里的食材还够吗?”她问。“够的。”玉珠道,“禁军大哥每天都给咱们送新鲜食材,今儿一早送了两条活鱼,还有刚拆下来的羊腿。”池依依想了想:“咱们今晚吃鱼羊鲜吧,把昨日买的果子露拿来,让大伙儿松快松快。”果子露顾名思义,是果子酿的甜酒,后劲不大,便是老人小孩都能喝上两盅。段云开常年混迹江湖,酒量自然不差,他对果子露没什么兴趣,倒是听说晚上吃鱼羊鲜,乐呵呵地跑进厨房,给玉珠打了半天下手。“我在莲城吃过一回鱼羊鲜,当地有个说法,‘六月初六,活鱼炖羊肉’,没想到在这儿也能吃上。”池依依见他馋涎欲滴,笑道:“我家绣坊的厨子就来自莲城,玉珠跟他学了不少绝活儿,这锅鱼羊鲜算是她的拿手菜。”段云开欢喜地搓搓手,随后像是想到什么,似模似样叹了口气:“可惜停舟没口福,这锅好菜只能我们替他吃了。”池依依笑道:“他若想吃,日后有的是机会,不差这一回。”“也对。”段云开摸摸下巴,打趣道,“他嫁进你家,日后有的是口福。”池依依愣了下,眼底泛出笑意。段云开不提还罢,他突然提到陆停舟,不免让人想起,她和他虽然只隔了二十里地,却已整整七日未见。:()娇娇绣娘嘴甜心狠,权臣捧她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