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造得孽?”翎太妃仰起泪痕斑驳的脸,挤出古怪的笑,“这宫里谁手上没沾血?我只后悔当年心软,念在你是个孩子的份上,没连你一起弄死。”
翎太妃瘫坐在椅上,仰头望着年轻的帝王,眼底恨意滔天。
……
她彷佛又回到了一月前的那个黄昏,柳元喆手里拿着急报,挥开侍从,一脚踢开寿康宫的大门,将硬角的摺子狠狠砸在她脸上。
这是自她疯癫后的三年里,第一次见到柳元喆。
三年大权在握的日子,已将柳元喆彻底淬炼成了另一个人。既没了在她膝下装出的恭顺,也不似初露獠牙的狰狞,所有情绪都藏在那双酷似先帝的眼睛里,如深渊般晦暗不明。
尽管柳元喆来得突然,可她依旧伪装得很好,甚至连受惊后的茫然失措都扮演地惟妙惟肖。
奏摺划破额角,鲜血蜿蜒而下,她像是感觉不到痛般,只惊惶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正当她想要尖叫的时候,柳元喆颤声说了一句话——“洵儿死了。”
一瞬的茫然过后,她笃定这是陷阱。
洵儿怎么会死呢?上回见面,洵儿不是还说领了差事,要去江南办差吗?怎么会死呢?
一定是柳元喆发现了什么,所以故意骗她,想激她露出马脚!她不能慌,不能乱,要装作像从前一样……一样……
可她还是不受控制地低头,看向身前四散的合页。
瑞王、水路遇袭、起火、尸身入棺、择日送京……上头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却怎么也读不明白。
在漫长的沉默里,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像道惊雷一样劈在柳元喆头上。他一把掐住她脖颈,将她提离地面,不敢置信地喝问道:“你竟是装的?!为了苟活,你竟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忍心推开?!”
他在翎太妃身边呆了七年,自然清楚她有多么爱护柳元洵。若不是亲眼见过她对着柳元洵发疯的样子,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信了她的疯傻?
不是的……
她是真疯过。
是被柳元喆活活逼疯的。
就连疯后见洵儿就尖叫,也是拜柳元喆所赐。
她想解释,却被掐得发不出声。
可她转念又想,她的洵儿已经死了,那她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头两年,她是真疯了,什么也不知道,只能模糊感知到外界的情况。后来,断断续续有过几次清醒的时候,待到第三年,神智已经基本恢复了。
也是这时,她才发现柳元喆竟然没杀她。
想来也能理解。
柳元喆知道她最想要什么,也知道她最怕什么,杀掉一个浑浑噩噩的疯子并不会带给他复仇的快感。他一定是在等,等自己清醒,然后让她在清醒的状态下经受折磨。
疯了的人是感受不到痛苦的,可让一个活人十年如一日的装疯,是比死亡还要痛苦的事。
她死了便死了,可她还有洵儿。就算不能常相伴,但只要她还活在这深宫一角,就能时不时见到她的孩子,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为了这个执念,她甘愿抛却尊严,在深宫里扮演一个疯妇。
整整大半年,她从未露出破绽,唯有那个柳元洵被掌掴的黄昏,她险些功亏一篑。当指尖即将触碰到柳元洵红肿的面颊时,她险些落泪,只能借装疯掩饰。
可现在,支撑她活下去的最后支柱崩塌了。
柳元喆暴怒的神情在告诉她:这不是试探。奏摺上的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