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柳元洵的右手也稍稍恢复了些力气,但这次失去知觉的时间显然要比之前长很多,或许下次、下下次、就再也不会恢复了。
他动了动手指,轻轻抱住顾莲沼的腰,闭上眼睛,相贴的唇瓣颤抖着,第一次在人前显露了自己的脆弱,温润的声线颤着、抖着、恐惧着,他说:“我好怕。”
怎么能不怕呢?他引以为豪的书画再也写不动了,他钟爱的抚琴也已经很久没有碰过了,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却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一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木头。
可他甚至连说怕的资格都没有。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这是他必须要担负的命运,这是他数次午夜梦回都在庆幸的机会。
可他还是怕。
他还是怕。
顾莲沼温柔地吻着他,安抚着他,尽管他年纪尚小,可他的语气却坚定到像是能将柳元洵碎裂的天穹再次撑起来,“别怕,都交给我。有我在呢。不怕好不好?阿洵,来,看着我。”
他微微退开,挺直跪坐的上半身。这姿势让他看起来比柳元洵高出许多,投下的阴影足以将柳元洵孱弱的身躯完全笼罩。他深深凝视着那双雾气氤氲、潮湿无助的眼眸,心头又怜又悲,拧着劲儿的疼。
他不能说实话,更不能直白地告诉柳元洵他不会有那一天的,他只能不断地重复着三个字:“相信我。”
或许是顾莲沼的语气太过笃定,又或许是此刻的柳元洵太过脆弱。他竟真的在这三个字里找寻到了一点信心,一点即便彻底病发他也不至于太过狼狈的信心。
顾莲沼捧着他的脸,他点不了头,只能在顾莲沼的目光中小声道:“嗯。我信你。”
又是三个字,哄得顾莲沼破涕为笑。
在看到柳元洵发病以前,支撑他赴死的,是怕被厌弃的恐惧,是想要柳元洵好好活下去的贪婪,是紧抓着下辈子不放的信念。
可在看到柳元洵眼中的恐惧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死得太值了。
以前,他跪坐在柳元洵身上时,也曾无数次幻想,只要柳元洵能稍稍爱他一点、哄他一下,他便会心甘情愿地为其倾尽所有。那时,他依然想着得到,想着索取,总想尝到一点甜头再论付出。
与其说那是勇气,不如说是欲望催生的狠劲,孤注一掷,勇气深处依然藏着惧死与茫然。
但现在不是了。
他或许依旧不明白“喜欢”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可他却真切体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原来,爱一个人,真的能够从心底生出一种勇气,一种不问代价、不求回报,只要能免他忧、免他苦,死也甘愿的勇气。
没有恐惧,不再茫然,只要想到自己有机会以身替死,能看着心爱的人活下去,他甚至感到庆幸。
哪怕柳元洵不要他、排斥他、厌恶他,只要柳元洵能够活下去,他都愿意为了他从容赴死。
他满怀爱怜地吻了吻柳元洵的唇,心里藏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感激。他不恨皇帝了,也不恨洪福了,在这一刻,他甚至原谅了命运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不公。
只因为,上苍在赐予他诸多苦难的同时,也将柳元洵送到了他身边。
他以手做梳,缓缓抚弄着柳元洵的发尾,近乎痴迷地盯着那双湿润又无助的眼眸,柔声道:“缓一缓神,歇一歇。等队伍停下来休整,日头正好的时候,我带你去骑马,好不好?我抱着你,你穿暖些,我们在风里慢慢走。”
柳元洵正是心神脆弱的时候,免不了对身前的人生出一丝依赖,他抱着顾莲沼的腰,再次点了点头。
“好乖。”顾莲沼满怀柔情地吻着他的唇,缓缓撬开他的牙关,温柔地探入。比起以往入侵般的占据,此刻更多的是爱抚般的缠绵。
上次听到这个“乖”字,柳元洵还想稍稍替自己争取一下,可这次,他只是温顺地闭眼承受着。因为他在这个字里听出的,不再是身份的差别,而是属于顾莲沼的情意。
一吻毕,顾莲沼终于缓缓退开,伸出拇指抹去柳元洵唇畔的水渍,温柔地注视着他缓缓睁开的眼眸,看着他脸上的不安渐渐消散,看着他轻轻依偎进自己怀里。
顾莲沼将他抱得更紧,情不自禁说出一句:“我好爱你。”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并不清楚什么是爱,可这个字就像长了翅膀,自己从他喉间飞了出来。
但当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又不可避免地生出一丝期待,期待柳元洵能给他一些回应。哪怕只是一个浅浅的笑容,或是一丝羞涩的回避,他都会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