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由周福引着,往正厅行去。
正厅内,沈墨康早已端坐主位,见二人进来,他起身相迎,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知意,裴世子!”他声音洪亮,透着长辈迎接归宁的女儿女婿的热络,“一路辛苦,快请入座。”他亲自上前几步,目光在裴昀脸上短暂停留一瞬,笑意更深。
沈知意福身行礼,姿态恭谨,余光却瞥见裴昀并未回礼。
他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并未停留在沈墨康身上,而是不动声色地环顾了整个正厅。
视线扫过陈设的古董博古架,掠过角落里侍立的丫鬟小厮,最终回落到主位旁那张巨大的螺钿屏风上,只见屏风上有着永安侯府“永安”二字的徽记。裴昀几不可察地眉头一皱。
沈墨康并未察觉裴昀的不妥,亲手执起案桌上温着的白瓷茶壶,姿态从容地为裴昀斟了一杯。
清凉的茶汤注入青瓷茶盏中,发出细微悦耳的声响。
他状似无意地开口:“听闻陛下给了贤婿三日之期,查明长公主一案。”他放下茶壶,抬眼看向裴昀,寒暄道,“今日便是最后一日了。贤婿百忙之中还抽空来陪知意回门,看来不是知意深得你心,就是案情已然明朗了吧?”
裴昀抬眼看向沈墨康:“自然,侯爷的女儿是极好的;至于案情……”他伸手接过沈墨康递来的茶盏,却并未饮下,稳稳拖着那盏茶,道:“确已锁定真凶行迹,唯待收集更多铁证,便可一举成擒!”
说话间,他的目光紧紧攫住沈墨康的眼睛,想要从沈墨康平静的脸色下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波澜。
沈墨康却微微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因为笑意而加深。
只见他从容地为自己也斟了一杯茶,端起,轻轻吹了吹浮沫::“那我就放心了。”他语气欣慰,带着长辈式的赞许,“以贤婿之能,破此悬案,定非难事。”
茶香氤氲中,裴昀却突然将话锋一转:“府中可曾丢过东西?比如说,匕首?”
沈墨康啜饮茶水的动作一顿,喉结滚动了下,放下茶盏后,再次看向裴昀的目光变得深邃了起来。
他瞥了眼不远处认真聆听的沈知意,“哦”了一声,语气也带上了推心置腹般的凝重:“你不提起,我倒还忘了。府中前些日子,确也遭了宵小。”
裴昀端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沈墨康眉头微蹙,继续道:“还丢了些零碎物件,多是女眷房中的首饰钗环,虽不甚贵重,却也恼人。贤婿今日问起……”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电,眼含深意,“莫不是裴大人查案,已然查到了自家人身上了?”
那“自家人”三个字吗,被他咬得意味深长。
裴昀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顿。
沈墨康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道:“长公主那边,不是一直说是死于毒杀吗?”他带着股八卦的意味,转移了话题,“难不成……大理寺请来的仵作,竟验的有误?”
裴昀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他垂下眼睑,看着杯中浮尘的碧绿茶叶,片刻后才抬起眼,唇边牵着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笑意:“岳父大人见谅,是小婿失言了。案牍劳形,思绪不清,随口一问罢了。”
他端起茶盏,送至唇边,浅浅抿了一口,将方才的剑拔弩张尽数收敛。
沈墨康眼中的锐利审视却并未消散,他盯着裴昀喝茶的动作,似乎在判断这“失言”背后的真意。
厅堂里一时静得可怕,几乎落针可闻。
半晌,沈墨康脸上的凝重缓缓化开,重新浮起那层惯常的,带着距离感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番暗藏机锋的对话从未发生。
“贤婿……”他语重心长,“为陛下分忧,也要顾惜身子。”语毕,目光转向一直安静坐在下首,捧着茶却一口未动的沈知意身上,语气转为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知意啊,为父有些要紧事务,需与你夫婿单独谈谈。你且先去后院候着,园子里冬梅开得正好,或是去池边喂喂锦鲤,都随你心意。稍后,我让周福去唤你。”
沈知意放下早已冷透的茶盏,起身,福了福:“是,父亲。”
她垂首离去,避开了沈墨康打量的视线,也避开了裴昀投来一声安抚意味的一瞥。
沈知意并未去赏花,也无心喂鱼,只是独自坐在临湖的六角凉亭里。亭子周围红梅开得正俏,一簇簇随风轻摆,将她掩映其中。亭下是一池碧水,倒影着蓝天白云和岸边的梅树,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她目光落在水深处,沉沉思索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啊——放开我!放开!我没疯!我没疯!”
一声凄厉的尖叫突然从湖对岸传来。
沈知意猛地抬头,只见几个粗使婆子正拖拽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往偏院走。
那女子拼命挣扎,身上的素白中衣沾满泥土,发髻散乱,形如鬼魅。
沈知意仔细去瞧,终于看见一张与她近似的脸,沈知意如遭雷击——那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沈玉瑶!那个曾经风华绝代,却在婚前失贞,被迫让她替嫁的沈玉瑶!
沈知意下意识站起了身,刚想呼喊,却见一个婆子恶狠狠捂住了沈玉瑶的嘴,迅速将她拖进了偏院。随后,偏院那扇黑漆小门“砰”的一声被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