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安防,系于神策。姐姐总戎禁卫,明察秋毫,素为朝廷柱石。照野愚钝,然忧心所至,敢陈刍荛:巡防协理之务,首重如身使臂,如臂使指,务求缜密周详,令出无回,毫厘不可差池。尤当慎者,乃时辰路线交错之节点,恐非京兆衙役所能周全,宜密遣麾下,或隐于闾阎,或显扼要冲,控其咽喉,以弥不足。至若象征战功诸物陈列之台,四方辐辏,众目睽睽,实为险地。周遭明岗暗哨,当倍蓰其数,星罗棋布,织天罗地网之势,务使魑魅魍魉,无隙可乘,难近咫尺。更宜预伏数支劲旅,择通衢要道匿形,唯奉姐姐金符为号。但逢异动,立发如雷霆,犁庭扫穴,弭患于未形。凡此种种,布防之要,在如金城汤池,固若磐石,方保盛典无虞。
照野近因冗务缠身,案牍劳形,未能躬趋营垒,面禀愚忱,深以为憾。然此心系社稷安危、将士荣辱。典仪重若千钧,若有纤毫之失,则上负坤主倚重之深恩,下愧边关捐躯之忠烈。伏冀姐姐明鉴万里,以霹雳手段,布周密之局,俾使大礼告成,四海咸钦。
附呈长白雪蛤油一盒。巡防辛劳,伏惟加餐珍摄,为国葆爱玉体。
妹照野谨启
永昌二十四年二月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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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毕,她将三页洒金笺分别装入素雅信函,封口处盖上小巧私印,那印章温润,落在蜡封上。
“福婶,”裴照野将三封信函连同三个装着对应药材的紫檀匣子一并推到案前,声音沉稳,“这三封信与礼,烦劳你亲自安排可靠人手,务必明日之内送达。吴侍郎和郑少卿处,言明乃河东裴氏所呈即可。杨将军处……”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务必亲交其手,若在营中或衙署,务必等候。若实在不得空,亦须交予其亲信副将,言明此信关乎大典安防要害,请将军务必亲览。”
“老奴明白,定当办得妥妥帖帖,请大小姐放心!”言毕,福安双手郑重接过信函和礼匣,她步履匆匆却又沉稳地退了出去,门轴轻响。
窗棂被极轻地叩响三声,如同夜枭低啼,划破沉寂。
青梧连忙开窗,方知白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般闪入,带来一股室外凛冽的寒气,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少主母,”方知白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脸色在室内暖光下显得凝重,“明德书院那边,有信传出。”
她上前一步,递上一枚用蜜蜡封得严严实实的蜡丸,“关于那几笔大额捐资最终流向的关键人名,已记录在册,暂时安全。‘寒鸦’已成功接触到部分誊抄账目,确认手法老练,难以追踪。另外……”
方知白顿了一下,声音太医更低,“郡君殿下那边,闻悉令诊断之言,似有震怒,据闻漱玉轩内……砸碎了不少器皿。”
裴照野颔首接过蜡丸,指尖捻了捻冰凉的蜡封,感受着其内纸张的硬度,并未立刻捏开。
她目光沉静,落在方知白冻得发青的脸上:“知道了。传话回去,继续蛰伏,务必保全自身,摸清核心账房路径、守卫轮换规律,尤其是心腹的日常行止。银钱暗河的尾巴,继续跟,非生死攸关,勿动。”
眼下,书院之事急不得,大典筹备当前,太多事宜还需处理。明德书院这条毒蛇,还需静待时机。
“是。”方知白应下,转身欲走。
“去吧。”
裴照野目光投向书案一角,那里搁置着一只精巧的锦盒,正是今日萧允贞遣太医令送来的那罐价值连城的九转参茸玉髓膏。
她沉默片刻,对侍立一旁的青梧道:“去取一套新的文房来。”
青梧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略显犹豫:“娘子是要……抄经静心?您刚服了药,沈大人和宋医生都千叮万嘱需静养,不可再劳神……”
“嗯,无事。”裴照野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掠过窗棂,居安思危,巍巍皇城,亦是她人征战沙场,一滴一滴鲜血筑成的,儒生习六艺,自然崇文尚武,若非残躯阻碍,她也想过亲临前线,指挥坐镇。
“为圣驾凯旋,也为……阵亡将士亡魂安息,诵些经文,祈个平安。”裴照野声音极轻,好似叹息一般,身体的极限她自己心中有数,但有些事,容不得她退后半步。
青梧看着娘子苍白侧脸,嘴唇翕动,终究把劝慰的话咽了回去,无奈应声,返去准备笔墨,“是。”
书房内只剩下裴照野一人。寒意更深重地包裹上来,膝盖深处那如同被无数冰锥反复凿刺的剧痛,随着夜色的加深而愈发尖锐。
她下意识地蜷了蜷裹在厚毯下的腿,指尖隔着衣料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另一种痛楚来压制那蚀骨的寒痛。
喉间泛起熟悉的痒意,她强行压下,端起案头早已凉透的参汤,抿了一小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非但未能缓解,反而激得肺腑一阵紧缩,带起更剧烈的闷痛。
烛光不安地跳跃着,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地映在墙壁上。
就在此时,窗棂再次被叩响,声音干脆利落,力道也比方知白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