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
赵南再次踏入这座宫殿的时候,殿内一反常态,熏了浓重的香,香气浓郁如有实质。
窗户被紧紧地遮住,使殿内照不到一点光,反而在桌上点起一盏微弱的烛台。
烛火影影绰绰,蜡油积了厚厚一层,也不知燃了多久。
他抬脚踏入内殿,只见一女子长发披肩,对着梳妆台发呆。
不知道是不是被打击到了,此刻的皇后看起来尤其疲惫,那张尚且美丽的面容布满沟壑,鬓角的头发也已翻白。
岁月何其无情,在女人的脸上划下苦痛的痕迹。
她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到了一席玄衣的男子负手而立,正看着自己。
“官家近日来我椒房殿的次数,怎么比去年半年还多了。”
皇后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像是春末枝头即将衰落的最后一片花瓣,枯黄又无力。
“你到底想干什么?”皇帝深吸一口气,尽量按耐住他心底的烦闷。如今面对昔日的妻子,哪怕是普通的交谈,都令他感到无比厌烦。
皇后没说话,反而是给他端了一杯茶:“官家先歇一歇。”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皇帝被她的态度整得心烦意乱,草草喝了一口茶,就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皇后,朕没在和你开玩笑。”
皇后叹了口气:“官家,你要休我。”
“……”
皇帝没有说话,默认了这个猜测。
皇后的眼神暗了暗:“官家,记得当年你我初遇……”
皇帝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被触动到了。
人总爱在离心之时回忆往昔,皇帝也不禁回忆起昔年英勇,他无不感慨道:“那时你还只是薛家的三淑女,朕那日与友人骑马游街,正巧见你被几个地痞流氓围住。你身边只带了一个小丫头,拼命地把你护在后面。朕看不下去,出手教训了他们,自此与你结缘。”
往日的温馨被徐徐道来,本以为皇后也会与他一起沉沦,可她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陛下,你说人啊,一个谎话说了一辈子,最后连自己也信了。”
说完,她不顾皇帝神色,自顾自地回忆了起来。
“那日我不听娘亲的话,背着家里人带着丫鬟出门游街。那好像也是一个春日,一个即将过完的春日。父兄在用膳时可惜地说今年街道上的花开得不够好。可我就连那样的暮春都没见过。”
“于是我逃了,平生第一次出了家门那么远。可是又好像很近,近到原来凭我的脚走几步路就到了。几步路不远,但我用了十四年才踏出第一步。”
“官家,那时候我才十四岁,还未及笄啊……赵南!你怎敢!”
“你怎敢收买仆从诱我出门!怎敢安排流氓尾随追踪!怎敢光天化日之下在天子脚下任由马蹄践踏人命?”
十四岁的薛仪,抬头看不见青年被日光所遮蔽的脸,低头只能看见冷冽的马蹄下混着血沫的尸身。
她尖叫、恐惧、惊慌、几欲作呕。可青年用虎口狠狠地掐住了她的嘴,两根手指捏着她的脸,低声如鬼魅附体:“薛淑女,我与你早已情投意合。你今日出来是为了与我私会,结果路遇流氓,幸得我在一旁出手相助才免遭毒手,对吧?”
“赵南,你恶心,你拿一个14岁的少女的贞洁去威胁她,又在之后将她丢弃在一旁!你将她的血肉蚀尽,将她的未来尽毁,最后她连同她的母家像一块被用烂的破抹布一样,被你随意的丢弃在一处,不得翻身!”
“是,我是做了很多错事,在世人眼中我恶毒善忌,为了与其他的女人争抢一个无用的男人而大打出手,这不正是你们最喜欢看的吗?”
“皇后!”赵南当了几十年的皇帝,几十年的男人,何曾被这样指责过,他面色阴沉,几欲动怒。
有一就有二,他伸手便想打,可是想起群臣死谏,还是生生忍住了,只能猛地一拍桌子,恶狠狠地恐吓道,“住嘴!”
“还有你最爱的姜雀姜荣华。让我想想,当初你是怎么跟别人说的来着?姜家的二淑女在已有婚约的情况下,与你一见倾心,甚至宁愿与家中断绝关系,也要毁约入宫。入宫的第一个年头,就与皇帝琴瑟合鸣怀不了孩子,取名赵武。可谁知竟然遭了愱妇的手,流了。噗……”
皇后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即这个笑便转成了恶鬼一般的瘆人大笑。
“够了!”皇帝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一巴掌打在皇后脸上。
他岂能容许这疯妇再说下去!
皇后被这一巴掌打得跌坐在地,不住地喘着粗气。男人扇向女人的巴掌总是带着最浓烈的恨意的,这一巴掌打得她头脑发昏,但她还是站了起来,目光凶狠如鹰,冷漠得像是在怒视自己的仇寇。
皇帝有一瞬间被这样的眼神吓到了。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盛的愤怒。
他与皇后数十年夫妻,他本以为就算没有爱情,至少也留有几分情面。就算他再宠爱姜荣华,也从来没有让这个女人越过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