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载着世界大战起始点的地图就这样被随意地扔在柔软的床上。因为有时会在卧室里写作,我轻车熟路地从床头柜里掏出一支笔,“如果我没记错,我从美国离开的时候你们已经夺取了斯洛伐克的地盘,对吧?”
我连起维斯瓦河下游马祖里湖区地区到科尔巴阡山两点,画了一条月牙线——像弓箭那样,而箭头直指华沙,“这就像一个……”我记不清钳子或者钳形攻势该怎么说了,只好用手比划了一下,寄希望于海德里希能看懂,
“从南北两线,我们可以合围包抄,这就足以击垮维斯瓦河、纳雷夫河和桑河组成的防线了。这是地理上的优势。波兰人会优先考虑保护他们的工业资源——”我圈出西里西亚、加利西亚和华沙西面、南面,
“和工业中心。这样一来,他们就必须向西北或者西南出击,赶在——”我又用手比了一下钳子,“行成之前,砍掉德国人的一只手。”
“但是,波兰军队的行军速度根本无法达到!波兰人完全没有德国人这样重视坦克,而装甲部队的速度是无与伦比的,只要不过分密切地与步兵纠缠在一起,就能抢占尽一切先机!况且还有空军!空军可以迅速摧毁敌军交通枢纽、指挥中枢,提供地面支援以及对敌军火力点的摧毁。这足以使波兰在二十天内沦亡了,多给的十天是为那些坚固的据点所留有的余量。”
海德里希表现出震惊。他没想到自己得到的信息有这么多。实际上我不过是把施里芬伯爵的速决论思想、杜黑的空军战役打击论以及古德里安的坦克集团军群理论复述了一遍,利用一点信息差提前透露了战争进程与结果,而这些在希特勒那里已经是完全透明的存在了!
“你说的好像波兰好像是卢森堡一样的小国。”他不肯信任我。
“我当然知道波兰是一个强大的国家,但他们现在是在你们德国人面前!”
“波兰有40个师。”
“30个,”我纠正他,“另外10个只是预备师。”
“那也有50万人。”
“再多的军队,总要到了前线才能参与战斗。波兰人在地理上的错误难道不是非常明显的吗?把军队分散到所有的边界上跟不防守没有任何区别,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战略后撤用空间换时间以组建完备的防线。但是波兰人一定不会这么做!如果波兰的军事领导层能想到这一点的话,他们就不会放任自己的武器库全是一战留下来的老古董、也不会把希望寄托于英国和法国人的援助上了。”
“纸面数据毫无意义,军事作战又不是卡牌游戏。即便是单论数值,波兰到现在也没有进行军队动员,根本拉不出他们所说的那样多的军队。政府在政治上一错再错,还指望他们在军事上幡然醒悟吗。”
“波兰政府对于自己军事实力的吹嘘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波兰军队存在的意义并不是保护波兰人,而是让波兰人以为他们在被保护。”
“固然波兰骑兵声名显赫有解维也纳之围的功绩,但那都是1683年的事情了,骑兵如今已经完全被装甲兵淘汰掉。波兰军队的军事装备和作战经验都不如你们,这是众所周知的——”
“为什么是众所周知的?”海德里希打断我。
“至少波兰人没在西班牙军事学院上过课。”
“西班牙……军校?”他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我只是在打比喻。
“战争不是孤立的,就算波兰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不堪,你又凭什么是英国人和法国人一定不会插手。”
“法拉第的内阁举棋不定,雷诺、肖当两派打得火热;英国的国防支出少得可怜,国内还有一百万失业人口。两个没有战时集中指挥机构的国家,怎么可能轻易涉险卷入其他国家的战争之中?”
“如果你们跟苏联人合作最根本的原因不是为了在地缘上打消斯大林的猜忌,那我可以说在军事上完全是多此一举。”
“你怎么知道苏联也会参与进来?”
那不然呢。难道莫勒托夫来见里宾特洛甫是为了就德国和苏联的酒业贸易达成友好交流的吗。
“斯大林的性格显然如此。”
“显然?”
“显然。我们美国人管他叫红色沙皇。”
“红色沙皇?”
“Ja!我们在乌克兰大饥荒的时候就这么叫了。”
海德里希终于沉默下来。他不再反驳或者追问,而是以一种隐蔽的方式掩盖关掉录音设备的动作,他的政治任务似乎暂且告一段落了。
“你——”然而在职业之外,他又表现出一种为长期宗教教育所浸染的、对于命运谨慎的探究欲望和对权威自我安慰的迷恋,“确定我不会遇到任何危险?”
“我确定。”
“战争对你来说不是伤害,”被卷入地狱的只会是普通人,“是机遇,”可以尽情地踩着别人的鲜血和尸体往上爬,“你当然可以活很久。”两年零九个月。
“……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坚信我的决策,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去捍卫它。”我表演得极其坚定,“如果你有一种神奇的毒药,你可以喂我吃掉,等你从波兰回来再给我解药;或者找一个信得过的下属,叮嘱他,你登上英魂殿的时候,砍下我的头来祭奠你。你觉得呢?”
海德里希没有说话,他只是用手抬起我的脸,将我的视线抬到和他相同的高度。
我眨了眨眼。
“好。”
我为自己完美应对了一场可能的阴谋而沾沾自喜,却没有意识到海德里希所写下的这份提前了两天的遗书,是命运对于我引发的蝴蝶效应最明确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