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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pitel 33（第1页）

驯化尝试失败之后，舒伦堡重新以一种泰然自若的亲密与我相处，仿佛那天只不过是我多疑的幻想。

当我冷静下来，重新审视过往的时候——如果不是他突如其来的暴发，我可能依旧处于浑浑噩噩的迷茫之中，正是这猛烈的暴风雨淋醒了我——我依然不得不感叹，舒伦堡是一名多么卓越的天生演员，使我即便能识破骗局，仍无法阻碍自身被拖入情感泥潭。

他是那样轻巧地在在卑微的乞爱者、自我鞭挞的殉道者、恶毒的诅咒者、痴缠的亡灵、痛苦的受害者这些角色之间疯狂转换，用极其夸张的修辞来进行情感勒索，仿佛他才是那个被对不起的人。当我身临其境的时候，很难控制自己不被他营造出来的氛围感染。

只是，虽然我和他讲过《巴黎圣母院》，但并不意味我会喜欢副主教的“爱情”。舒伦堡显然明白了这一点，当他发现自己选错了模仿对象，便立即若无其事地、依旧假装他是我温柔体贴的恋人。

我们的关系回归了诡异的祥和。

我也只能像他一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因为我不能做那个揭露真相的人。

我有时候宁愿自己是个蠢货，蠢货会很幸福——只是，如果我真的是蠢货，大概在第一关就死掉了。

自始至终，我都活在一个巨大的Catch22世界里。

生存依赖价值，价值加速死亡。如果我没有利用价值，纳粹就会把我抛弃；但如果我显现利用价值，就会相应地提高自身的风险，越接近“核心”，反而越可能被“处理”。

反抗需要力量，力量来自妥协。我想活下去必须积蓄反抗力量，但我唯一能获取力量的途径来自纳粹公权力本身，向他们妥协就会不断消磨反抗意志。

等待消耗生机，行动导致终结。忍辱负重是慢慢的缺氧，逃跑和反击则是在氧气室里点火。继续等待也许迎来可能的转机，但战线拉的越长我编造的谎言就越有可能暴露，可如果我想速战速决，孤身一人又怎能于整个政府前螳臂挡车。

避险需要才智，才智引发风险。不够机智就找不到漏洞难以苟延残喘，暴露能力就会激发监视以致无法逃离。我只有洞悉规则才可能周旋，但我的洞悉力恰恰是永远不能被释放的原因。

亲密是庇护，亲密是刺刀。我必须接受舒伦堡表演的“亲密”换取生存空间，但越配合表演就越容易被腐化，无外乎饮鸠止渴、凌迟饱腹，最后失去自我完全沦为工具。

恐惧是锁链，麻木是毒药。维持恐惧可以警惕危险，麻木应对能够减少痛苦。但恐惧是一种慢性绞杀，麻木则会走向无底的堕落。如果我不要麻木，我就必须清醒，但我只要清醒，就会产生恐惧。

我会因为没有价值而死，也会因为有价值而死；我会因为恐惧而把自己吓死，也会因为麻木而放任自己走向死亡；如果我反抗，我的弱小只会招致死亡，如果我不反抗，我迟早也会沦落为被温水煮熟的青蛙；如果我愚蠢，我就会踏入陷阱，如果我聪明，我就会陷入无尽的轮回。

只有疯子才能免除飞行任务，但主动申请免除本身就是神志清醒的证明。

只有彻底崩溃才能结束折磨，但只要我还能意识到自己在崩溃，就证明尚未崩溃到他们认为足够的程度。

唯一破局的方式就是去死。

可是我不想死。

我已经为了生存退让足够多了，如果我现在去死，那我之前的所作所为意义何在？我何必要枕戈待旦、步步为营？我在最开始的时候，直接冻死在布拉格多好啊。

我不要死，我坚决不要死，我要坚定地活着，活着才有办法，活着才有希望。死亡一天不降临，我就一天要为活着而努力奋斗。

在黑暗中举着火把，并不一定非要照亮出路。即便仅仅只是为了向黑暗证明光明在我手里。

我不再纠结于过度的极度混乱与崩溃，而是专心致志的面对接下来的现实——譬如现在，我又被吵起来了。

我草泥马舒伦堡你要上班能不能别把我吵醒啊！！！

我满怀怨怼地阴阳怪气：“花都要醒十五分钟，你何必这么着急？”

“对不起，Sylvi，原谅我。”他照例给了一个早安吻，“如果可以，我当然想和你一起睡到自然醒。等周末的时候，好吗？”

不好不好不好。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舒伦堡回来的时候都九点了，他换鞋的时候，我随口客套了一句：“今天过得怎么样？”

“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