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映花了三日,沿途彻夜未眠,将荀芷的灵柩送到了长乐。
荀芷去得匆忙,况其遗愿又是安寝于长乐雁鸣山,礼部本没有准备,遑论建陵。可巧雁鸣山乃前前朝帝都,有帝开山建陵却因亡国中断,故工程可接上。
雁鸣山这边还是几日前得到圣旨,开始召集工匠大兴土木,只是为了赶进度,有很多事情不得不仓促为之。好在紧赶慢赶做成了。只等灵柩到达,浇筑墓门即可。
温映行路时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拉扯,时而希望快些到,免得母亲多受磨难,时而又希望慢些,这样她能再多和她的阿娘呆一刻。
此般踌躇,到亲手将荀芷送入墓穴时,她的心已将死未死,实是不忍再看,便转身去。
只见身后一人高的碑耸立,其上刻着荀芷作为梁国帝后的一生,行文间皆是褒评称赞,行笔间飘洒雄逸,她恍然回神,这是由当朝宰府荀薪所作,由皇帝景乐亲手刻的碑。
她的手隐隐握拳——她也想为她的母亲刻一块碑,一块只属于荀芷自己的碑。可她思绪万千却无从下手,隐隐叹气。
陵旁的舍尚未修好,温映便先去陵不远处的广济寺住下。
寺中前殿香客如织,可后殿客堂却却深幽寂静。她呆在客堂足不出户,为荀芷作祭文、做碑文,这样的幽静时常让她觉得自己游离在人世外。
异样是此时开始的,温映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闭眼全是荀芷的音容笑貌,一会儿是她小时候抱着自己哄睡,一会儿是她给自己夹菜,一会儿是她端起药碗喝药。
这晚情况亦是如此,睡不着的温映打开窗,只见天上月亮如玉盘,旁边缀着几颗星星,她单手撑着下颌,几下叹息间,引得客堂下的老僧相望。
“阿弥陀佛,观施主面目,可是有几日不曾眠?”老僧问道。
温映记得此人乃是广济寺主持法净,便披衣起,出门与他见礼,郁郁道:“我为一事所扰,不知如何自处。”
法净观温映身形单薄,似是久病之身,便开解道:“不论如何,身体要紧,施主不可自困呐。”
“实不相瞒,我这身性命是我敬爱之人以她的性命换来的,我脑中告诫自己要保护好这具身体,可看起来根本控制不了。”温映十分困惑。
“众生八苦,死为其一。你与她自有因缘,缘生则聚,缘灭则散,散后自还有其他因缘,施主何苦自困如此?”
法净见温映依旧愁眉不展,便提议道,“不如施主去藏经阁抄佛经吧,为她诵经,也当是一种交流。”
温映听后觉得妥,终于踏出了客堂,开始了藏经阁的观书日程。
“小姐,你今天又要在藏经阁呆一天吗?”戚念把玩着手里的剑,将它对着树上的鹊,瞄了个准头,分出一一丝心来问。
温映叠好手里刚抄好的经文,点点头,“你别去了,去了你也呆不住,就在这里与鹊好好玩吧。”
戚念不干,赶紧收起剑抢过温映手里的东西,走在温映前头往藏经阁去。到了又随意拿了一本书,先找了一处坐下。
温映看着戚念瘫坐在榻上,叹气摇摇头,在窗边坐下继续抄佛经。才一会不到,她听到喜鹊“吱吱”叫声,抬起头来,看向旁边的睡着的戚念,忍不住笑了一下。
就这样,温映每日藏经阁与客堂两点一线,几乎整日都呆在此处,不眠不休。
还是守楼的小僧看不下去了,投诉到法净处,说是温映抄的佛经太多,以至于阁里实在找不出地方放置。
荀芷被法净提醒后才收敛了些,少去了些时日。
经过佛经的洗礼,温映确实平和了些,与刚到长乐时的沉郁大不相同。身体也看起来好了不少,可一场寒雨,撕开了表面的假象。
之前大段大段时间的熬夜失眠、定期发作的毒总归伤了底子,病痛以摧枯拉朽之势,让她连下床都难。
寒冷的冬夜万籁俱寂,房间里微弱烛光跳跃,偶尔有凛冽寒风吹上,窗被吹得嘎吱作响。
温映仰面躺在榻上,额头上满是细汗,脸色青白。恍惚间她看到了逝去的母亲,她伸长手去想去抱住她,可能抓住的只有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