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映今日无事做,正好来探望陆离。
“看到陆离了吗?”景宴一边埋头给她找水,没太注意场中的人。
“哇哦。可真是万黄丛中一点白呢。”温映上扬的声调让景宴感到一丝不对劲。
景宴诧异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得大汉不论老少,都赤着上身,一锤一锤往下夯,手臂挥舞十分卖力。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赶紧拿手捂住了身前温映的眼睛,温映眨眨眼,睫毛似刷子般扫过景宴的手心,又痒又麻。
温映觉得他小题大做,想把眼前他的手掰扯下来,身子向后使劲,一不小心劲使得有点大,头顶撞到景宴的下巴。她慌忙捂着头,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景宴忙把怀中的她旋了一圈,大手摸摸她撞的地方,诚心实意道歉道:“是我小题大做了。”
温映知他不是故意,转而又调侃起陆离:“想想这人两个月前还是建安第一公子儿,现在已经可以建房子了。真是牛。”
景宴笑笑拉过她,走向陆离。
陆离见二人来了,拿不甚干净的袖子擦擦过流入眼睛的汗,走了过来。
“你的脸又花了。”温映指着陆离的脸道。
“天太热了,没用的。”陆离整个人都像是刚从蒸笼里捞出来,满脸大汗。他端起温映盛过来的绿豆汤,一饮而尽,发出一丝满意的喟叹,“你还别说,井水真是夏日一利器。”
温映见他这样狼狈,靠近他偷偷道:“我们在你家的井下藏了西瓜,晚上回去吃。”
陆离闻之眼睛一亮,现在都能想象剖开西瓜的那一阵扑面沁人心的凉,他拱手道了声谢,又示意温映给他舀了碗绿豆汤。
这次他小口啜饮,喝完他又从腰间拿出那方青竹手帕,擦擦脸。终于有点公子气质了。只不过是黄点子的白衣,被太阳晒得透红的脸、脖子和手腕统统昭示这人和往日有什么不同。
看到被晒伤的陆离,温映忍不住问:“你累吗?”
陆离微微摇头,道:“过往所思过于简单,如今这般挺好的。”
温映恍惚间想起曾在树下,她和陆离在看到荀语的时候。她和陆离,大抵算得上是国子学吊车尾的难兄难弟。
温映身子弱,作息时间乱,白日黑夜总是颠倒,而夫子讲的那些,她又早早看过,也算是领悟其中真意,在确认了夫子讲得并不一定比她看书领悟速度快后,她要不然就是缺课,要不然就是人到了或是神游梦中,就算是醒着估计也在看闲书。
而陆离就是纯粹的一心二用,往往是装作在听课,脑子不知道在哪个名家画作中徜徉。
两个都不在意成绩的人,到了考试时依旧如此,在学四年稳稳当当占据国子学倒数两名,要是温映垫底,那就是她考着考着睡着了,要是陆离垫底,那一定是他又在试卷上乱涂乱画了。
温映清楚,陆离从小就有坚定的理想,从不管旁人说什么,这次考科举不过是为了应付家里,其实也算作一种对理想的保护,带着一种“你们让我做什么我做了,那我自己想做的你们也别管”的想法。
但是今天,温映发现有什么东西好像变了,往常他觉得不在意就随意对待的东西好像变成了他的坚持,就算是再苦再难他也要走下去,这让她想起他拿起画笔的时候,眼神坚定,下笔流畅。
当是这一路上的艰辛让他感受到心中山水许是世外桃源,现实的山水却残破不堪,能通过尽自己的力将现实山水筑成世外桃源,这两者,没有冲突,甚至还能相辅相成。
陆离不再是她的难兄难弟了,他整个人十分清醒,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以及要怎么做。
温映思及此,心里既喜也忧。喜的是他的人生路一片坦途,有自己的热爱,并能坚持,还能与家人和解;忧的是平日养尊处优,一下要做这些苦力活儿,他定是很难受的,毕竟这位曾是在建安走两步都要坐车的人呢。
陆离看到温映过于忧愁的目光,干咳了一声,道:“你赶紧撤退,这里太热了,马上我的伙伴们就来了,你不适合看。”
温映好笑盯着他,问:“你怎么不脱啊。”
陆离正拿起水袋往头上浇,刚洗净的手上刚掬了一捧水,作势要往温映脸上撒,温映纤巧的身子赶忙往景宴身后躲,只见晶莹的水珠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被景宴的大手一挡。
陆离接收到景宴凉凉一眼,感到全身凉了几个度。他抑制住想要人工降温的心,毕竟还想活着做事呢。随后他了个哈哈,向两人挥手道别,回去叫工友们来喝绿豆汤。
景宴把温映安置在旁边坐着,让她看着,自己舀绿豆汤。
不过光着膀子的大老爷们见着这里有个姑娘,都不好意思过来,景宴见久无人来,便拉着温映又去找陆离监工,看他夯土,给大老爷们让出这个位置,等他们喝完,再过来收碗和桶。
就这样几天时间,土坯砖做好了,阴干后,在墙角石板上砌墙,最后上梁盖瓦,就算大功告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