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咔哒”阖上的刹那,刘奕羲倏地睁开眼。纱帘缝隙漏进的晨光里,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凝着水珠,药片在纸巾盒旁码成整齐的方阵,便签纸一角被玻璃压着,墨色字迹在晨光里晕染出温润的光。
她其实早就醒了。
准确来说,是艾伦敲门时指节叩在木门上的笃笃声,像枚投入静湖的石子,将她从浅眠里轻轻荡开。睫毛在眼睑下颤了颤,她没敢动,只把呼吸放得比空调的嗡鸣还要轻,听着祁祺趿着拖鞋去开门的沙沙声,听着艾伦压低的笑闹声,听着西装布料滑过手臂的窸窣响——每道声响都被她竖着耳朵拆解,像研读分镜稿般细致。
原打算等玄关处传来关门声就撑起身,毕竟装睡的戏码演得久了,连自己都快信了昨夜退烧药带来的沉眠。可当祁祺的脚步声第二次折返卧室时,她的心突然悬起来,指腹无意识攥紧了被角的蕾丝花边。
那道影子覆上来时,她能闻到他身上混着的柑橘香与皂角味,是清晨刚打理过的清爽。预想中的叮嘱没等来,却先有片温热落在发顶——轻得像春末的柳絮拂过,像剧本里写过的“未宣之于口的告白”,带着不容错辨的温柔。
喉间忽然发紧。她几乎要条件反射地睁眼,眼皮却被某种酸涩的暖意压着,只能任由那吻的余温顺着发旋往下蔓延,烫得鼻尖泛酸。直到他的气息渐远,直到房门轻阖的声响终于传来,她才猛地睁开眼,望着空荡的枕边,指尖无意识抚过他吻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留着片柑橘味的微痒。
她坐起身时,被子滑落肩头,露出的肌肤还沾着昨夜他守夜时的余温。头顶的枕头凹陷处,仿佛还封存着他克制的呼吸,混着沐浴露的清甜,在晨光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斜斜的光柱从窗帘缝隙爬进来,恰好照亮床头柜上的便签纸。那纸片被玻璃水杯压着一角,折叠的折痕像极了他替她掖被角时指尖的弧度。刘奕羲伸手去拿,指腹刚触到纸边,就被那抹熟悉的墨色勾住了目光。
是祁祺的字。
字迹一贯工整清隽,每一个笔画都落得安稳有力,却不显刻意。像他这个人,不喧哗,不急迫,什么都放在心里,却又无声地做好每一步。
刘奕羲的指尖划过第一行时,能感受到"马上去医院"四个字的笔锋格外沉,仿佛他落笔时正蹙着眉——
【醒来后如果还有不舒服,要马上去医院。】
第二行的"艾伦"二字被圈了道浅淡的波浪线,像他在片场给重要道具画的重点标记:
【给我发消息,艾伦会转给我。】
读到第三行时,她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就"字的末笔,那笔竖弯钩拖得比其他笔画长些,墨色也更浓,像极了他说台词时特意加重的语气:
【我一收工就回来找你——】
破折号后面的字迹忽然放大了些,"别怕"两个字的间距被刻意拉开,撇捺间透着不容置疑的温柔,而"好好休息"的"好"字,右上点被写成了圆润的小圈,像他哄她时会弯起的眼角:
【别怕,好好休息。】
最后那个句号顿得格外实,笔尖在纸上留下个浅浅的凹痕,仿佛他写完后又郑重按了按,非要把这四个字钉进纸里。刘奕羲望着这行比其他字迹大出一号的叮嘱,忽然想起昨夜他在床边时,眼里映着台灯暖光的模样——原来他怕她在空荡的房间里不安,怕她对着药片犹豫,便把所有的不放心都揉进笔锋,用比剧本台词更笃定的语气,替她把慌张都熨烫平整。
她捏着便签纸坐了许久,指腹反复摩挲着"别怕"二字的笔锋,直到纸张边缘被焐得发暖。心跳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像只扑棱着翅膀的蝶,一下下轻叩着胸腔里某个柔软的角落,连带着呼吸都染上了柑橘香的微痒。
满室静谧里,唯有窗外的风穿过纱帘缝隙,将帘角掀起又放下。那抹浮动的白纱像极了昨夜的慢镜头——他替她掖被角时指尖的弧度,转身前落在发顶的轻吻,连西装袖口扫过空气的轨迹都在记忆里晕染开。他明明已经离开,玄关处再听不见皮鞋叩地的声响,可这屋里处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床头柜上玻璃杯凝着的水珠,是他倒温水时指尖的余温;椅背上搭着的针织衫,领口还缠着他体温烘暖的皂角香;就连空气里若有似无的柑橘味,都在提醒她昨夜那个偷用她果香沐浴液的男人,如何在她假寐时,把所有温柔都藏进了蹑足的步履里。
最烫人的还是掌心里这张便签。墨色字迹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好好休息"四个字的末笔被她摩挲得有些模糊,却像刻进了皮肤里——原来一个人留下的印记,从不是镜头前的鲜花与掌声,而是病中递来的那勺温粥,是离别时落在发顶的吻,是把"我担心你"写成"别怕"时,笔尖里藏着的、比星光更沉的笃定。
纱帘又被风掀起一角,阳光恰好落在她手背上。刘奕羲忽然笑了,将便签纸小心折成方块塞进睡衣口袋,那里立刻传来纸张与心跳共振的温热。她想,或许从昨夜他蹲在超市货架前挑草莓味感冒药开始,从这个清晨他在便签上画下歪扭小花开始,有些东西早已在不动声色间完成了交换——他留下满室温柔,而她,终于愿意卸下所有防备,在这方被他焐热的空气里,安心等待他归来。
阳光漫过城市天际线时,时针已悄然滑向十一点。
另一头的摄影棚里,祁祺的工作早已铺陈开来。《STUDIOMODE》秋季限定刊的拍摄现场像架精密运转的仪器——半透明的玻璃棚顶滤下粼粼天光,钢结构支架在地面投下几何阴影,助理举着反光板调试角度,灯光师正用测光表校准柔光灯的输出,连背景墙的米色肌理都被反复打磨过,只为衬出品牌最新系列的绸缎光泽。
他一推开化妆间的门,就被造型团队围了个半圈。骆嘉怡握着色温仪在他眼下晃了晃,珊瑚色美甲轻叩仪器边缘:"眼下青影比监视器里重三分。"话音未落就把祁祺拽到服装架前。挂着的薄荷绿丝质衬衫在光影里流转,袖口处绣着细密的银线,是品牌总监特意从巴黎空运的高定款。
"你不是在剧组吗?"
"三天前刚跟你公司签了独家约。"骆嘉怡抖开衬衫衣架,珍珠母贝纽扣在光影里碎成星子,"现在是你的专属造型总监。"她退后半步打量他肩线,唇角扬起职业性的微笑,"昨晚在谁家沙发睡的?这黑眼圈能拍《午夜巴黎》续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