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微熹,透过高窗渗入栖梧宫,驱散了昨夜残留的阴冷,却带不来多少暖意。
温招对镜而坐。
铜镜里映出一张清绝冷艳的脸,肤色在晨光里白得近乎透明。她动作不疾不徐,用沾湿的软巾擦拭着手指,一根一根,从指尖到指根,细致得如同拂去什么看不见的尘埃。水是凉的,指尖也是凉的。
她放下软巾,目光投向窗外宫墙的西北角。
那里是冷宫的方向,深藏在重重宫阙最阴冷的角落。
“魑惊。”
魑惊正站在温招身旁,帮她捋发的手顿了一下,闻声抬头。
“栖梧宫可有红线?”温招指尖轻叩妆台,铜镜映出她毫无波澜的眼睛。
“自然是有的,娘娘稍等,奴婢去找。”
她放下手中的玉梳,转身走向殿内一侧存放杂物的檀木立柜,动作无声而利落。
片刻,魑惊返回,手中捧着一个巴掌大的螺钿小盒。盒盖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盘着一卷色泽鲜亮、触手柔韧的丝线。
正是红线。
温招的目光终于从镜中移开,落在那卷红线上。她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将线头捻起,指尖微凉,触碰到那温润的丝线。
“够韧么?”她问,声音平淡无波。
魑惊垂眸看着那线:“回娘娘,这是上好的南疆血蚕丝捻成,浸过朱砂雄黄,是陛下前几天送来的。”
温招指尖捻着那一点鲜红,在晨光下细细端详,如同审视一件即将上阵的兵器。她没再多问,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
“取一丈二尺。”
“诺。”
魑惊没有多问一句,立刻依言行事。她指尖灵巧地牵引着那鲜亮的红线,动作精准无声,不多不少,丈二之数便已裁好,双手奉上。
温招接过那卷鲜红的丝线。血蚕丝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如同凝固的血痕。她指尖缠绕着线头,感受着那坚韧的质感,眼神沉静无波。
她没再看铜镜,起身走向内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乌木匣子。匣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张冰冷的物事,正是那日在宫外市集得来的银色面具。
温招拿起面具,指腹划过冰凉的金属表面,没有任何迟疑,将其覆在脸上。冰冷的触感瞬间贴合皮肤,隔绝了原本清绝的容颜,只留下一片毫无情绪的银白,和面具孔洞后那双更显幽深冰冷的眸子。
魑惊垂手侍立一旁,对此情此景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戴上面具的温招,周身气息骤然一变。不再是那个对镜梳妆的宫妃,更像一把出鞘的、裹着寒霜的利刃。她将那卷丈二红线随意地收拢在掌心,动作干脆利落。
“走。”面具下传出的声音,比平日更添一层金属般的冷硬与漠然。
“诺。”魑惊低声应道,没有丝毫迟疑,立刻转身引路。
她没有走向栖梧宫的正门,而是引着温招穿过几重垂落的纱幔,来到宫殿后方一处极其隐蔽的角门。门扉陈旧,推开时只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外面是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夹道。
夹道幽深,两侧是高耸的宫墙,墙头生着枯黄的杂草。
阳光被切割成细长的光带,投在布满青苔的潮湿地面上,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灰尘和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冷湿气。
魑惊在前,温招在后。两人一前一后,无声地行走在这条被遗忘的秘径中。温招银色的面具在幽暗的光线下偶尔反射出一点冷光,脚步落在湿滑的石板上,轻得如同鬼魅。
只有她掌中那抹鲜亮的红,在这片灰败的阴影里,显得格外刺目而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