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争吵的画面悬浮于眼前,展骆看到了当时绝望的自己,旁边是刚被打过的母亲,满脸苍白,而自己双眼布满血丝,跪在父亲面前双手颤抖却不敢动,小声求饶的样子——他是只被打到墙角的狗。
就是这把枪。
桌子上就放了这把枪,他用枪口抵住自己的脑袋,质问他为什么连跑个八百米都气喘吁吁,问他为什么像个女人一样哭哭啼啼。
十二岁的自己,真的很想夺枪杀了他。
他默认自己身体里流着暴力的血,他不仅痛恨自己的性别,也痛恨父亲的性别,展骆轻描淡写道:“拥有必须依附于暴力才能活下去的性别,是我的耻辱”
“我感谢秦落。”
展骆两手搭叠在枪上,眼神如冰,他呢喃着:“她总能鼓舞人们去寻找、决定自己的命运。”
当他再次和父亲提出不想读体育专业的时候,父亲大力抽了他一个耳光,说他姐姐都能进省田径队,问他为什么像个懦夫。
就在那天,他在报纸上看到了正在连载的《撞石》。
他第一次对女作家产生好奇,于是在网上搜索了全本小说,并看完了她的采访。
“首先我们是个人,其次才拥有性别,没人可以规定性别生长的姿态。”展骆回忆起当时秦落的采访,举起沉甸甸的枪说道:“这个世界公平,首先要解放性别。”
动作幅度不大,但在这种情况下格外敏感。
沈一逸静静望着他,窗外,特警枪口冲向他脑袋,夜风起于山林,从破损的窗沿里灌进冷风是某种无声的预警。
耳麦里朴峥的声音突然闯入:
“刚刚老李电话来,说小陆认为展骆有自杀的可能,甚至有直播自杀的可能,你小心他的动作。”
自杀。
沈一逸没有对这此判断感到震惊。
模仿刘佳发信息拖延时间进山,说服彦莉为他拍摄直播识破,用直播游戏来拖延时间,他没有设置逃亡路线,对刘佳死活也并不在乎,他甚至没有用自己当人质向警队提要求,还能平静地于自己对谈。
沈一逸在和李培培对话后,就有了预感,展骆和警方玩了整晚的猫鼠游戏,或许只是为了最后的谢幕做铺垫。
正如他自己所说:凋零是迟早的事,但死亡要有意义。
沈一逸搭起腿,让自己身体保持松弛。
她单枪匹马而来目的只有一个:不仅要抓住他,还要让他活着接受审判。
展骆并没有把枪口对准自己的脑袋,而是又放下,他平静道:“读书会鼓舞了很多女孩,也鼓舞了很多失落者。”
“她鼓舞的是思维正常的人类。”
沈一逸想到两人的对话有可能会被直播出去,于是忍不住替秦落解释,“并非要鼓舞你这种…犯罪者。”
她严肃地纠正展骆,“你只不过是拿读书会挡箭,方便让自己的暴力合法化。”
畜牲一个。
展骆讨厌这套说辞。
他起身,沈一逸下意识也跟着起身。
“她们只敢躲在网上叫嚣,在暗处反抗,以为只要成为集体喊出了口号,就有分裂权利的力量。”他摇摇头,用可惜的语气道:”都是美好的荧幕幻影罢了。”
“斗争总要以流血为代价。”他认真道:“暴力不只属于男人,我在为她们做先锋,告诉她们可以像男人一样使用暴力。”
可笑。
任何被结构压迫的人都需要同一面镜子,看看挣扎时自己倦怠丑陋的模样,多像彼此。
沈一逸好想找面镜子让他瞧瞧自己的发狂的表情。
只是在展骆没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之前,她得保持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