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众人纷纷起身,扶着酒足饭饱的肚囊各自回营了。
左棠闭目沉声,道:“宣。”
片刻后,斥候带着季阳掀帐而入。
季阳身着中原常服,在西域的篷帐中显得过分文雅。他身形消瘦,连日奔波眉眼凹陷,行礼跪道:“左将军!”
左棠睁眼,挥退左右,神情动作却不似往日亲密,只缓缓站起来,绕道他身边,也不叫季阳起身,居高临下地问道:“为什么不出兵?”
“将军?”季阳抬头疑惑。
“我再问一遍,五月初京城大乱,我儿被害死,我叫人传信于你,你为什么不出兵!”
季阳慌忙拜道:“将军明鉴,家父有恙,母亲于四月底便派死士于北境通传于我,我即刻动身回京。”
话至此处,他想到父母妹妹已死,心中悲痛,红着眼眶道:“我。。。一刻也没有耽误,却还是未能见到父母一面。将军,您传了什么信给我?母亲口信中只说了家父病重,我实在不知左贤弟死于京中之事啊。”
左棠将信将疑,见他声泪俱下,不似伪装,便问道:“只是口信?”
“是,”季阳忍泪,“家中死士就在帐外,若将军不信,大可召他进来相问。”
左棠知道,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来,便道:“起来吧,我信你。”
季阳起身,左棠回到案前坐下,抬眼道:“在这里,要叫我大汗,不要叫将军。”
“是,”季阳颔首。
左棠于案下摩挲着指节,半晌问道:“你姐姐是不是还活着?”
季阳惊疑,左棠挑眉问:“还是那皇帝的后宫?”
“我真的不知道,”他道,“京中混乱,皇帝又对旧臣极尽打压,我根本未入京城就直奔西域而来,我也十分想知道家姐的消息。”
“那好,我告诉你,她还活着,而且怀了皇子。”
“是吗?”季阳又惊又喜。
“是吗?”左棠模仿着他的语气,问道:“怎么,你姐姐怀着那皇帝老儿的种,你很高兴?”
季阳道:“不是这个,季家覆灭,哪怕还有一人活着都是惊喜。”
左棠闭眼,又问:“你当真没有去过京城?”
“是,”他斩钉截铁,“大汗为何要这样问?”
“你姐姐活着,你就难免有牵挂,本汗很是担心,你会为了她,做出背叛本汗的事。”
“怎么会?”他急道:“家姐若是活着,以她的性情定是恨死了皇帝,大汗难道以为,家姐会传信于我,叫我依附于那个屠了季家的人吗?”
季阳言辞悲愤,目眦欲裂。左棠盯着他看,一直在判断他的表情。
“大汗,”他跪下来,“我奔投于您,一是为了大将军的教养之恩,大汗与我自小便熟识,我的性情怎样,会不会说谎,您是清楚的。再者,皇帝不问青红皂白就杀了左贤弟,又使季家覆灭,将军与我共有家仇,我又怎会不识好歹,同那狗皇帝有任何牵扯?”
左棠睁眼,沉声道:“无风不起浪,本汗是军中之人,不会那些九曲心肠,你拿去看看,给我一个解释。”
他从背后木盒里取出一卷绸卷,递与季阳,只见那上面写道:“大新皇帝制诏大秦国主:览表具悉。朕惟西域本属汉地,祖宗辟地开疆,岂容裂土自外?然念尔等慕义输诚,愿奉正朔,特准以玉门关为界,开互市之途,岁贡如仪。”
“今有北境卫将军季阳,乃故相季清阁之子。此子表面请辞归藩,实则受朕密旨,入西域以为内应。若其至尔处,可佯纳之,暗中严加防察。彼素怀机变,善用诈术,切勿轻信其言。”
季阳大惊:“怎会有这等事?大汗,若是中原真要图谋西域,派我为内应,为何要提前告知?若他们不欲图谋,此举无非就是为了分裂我二人之心,好叫西域内乱自顾,他们趁机而入罢了!”
语罢,他侧目冷哼道:“说到底,不过就是不想放过旧臣遗孤,见大汗做大,无力翻覆,只好用这种反间伎俩,挠腮解痛。”
左棠闭目道:“本汗也觉得奇怪,这才给你看,不过,本汗却也无法完全信你了。季阳,念着我们自小的交情,你就在西域军中,做个火长如何呀?”
火长只是个统领十人的芝麻小官,除了掌责这十人的日常训练,平日再无他用,闲时常常被调用作伙夫。
季阳皱眉,憋屈,却强自忍住,只道:“大汗说什么,便是什么。”
“好,”他一拍膝盖,起身道:“那就这么定了。斥候,给季将军,不,季火长一间篷帐,今夜先带下去休息吧。”
“是。”
那左棠顿觉神清气爽,掀帐出去,见外头站着两名武夫,一个姑娘,似是季阳的随从。其中一人名唤姜弥生,是从来跟随季阳的副将,另一人是妧蕊章派来报信的季府死士,名唤晋渊,而那小姑娘,正是京郊驿馆老丈的孙女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