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六,大宋帝后带军凯旋,回到了东京汴梁城。
汴京宣德门外,辽使团被迫跪爬御街时,朱雀大街两侧的禁军突然同时拔刀。
三千柄雪刃架成拱廊,辽使的貂帽被刀风掀飞,露出剃秃的头顶。
寇皇后高坐凤辇,孕肚裹在狐裘下,指尖却捏着那根捅穿谢萧云脖颈的银簪。
汴京各大赌坊开出盘口:辽使会不会吓尿在玉阶上,最终赔率竟为一比九。
各大青楼女子们挤在绸庄二楼,偷瞄寇皇后腰身:“啧,这哪像六个月?定是在尼庵就……”
陛下活祭太庙时,将辽国国书投入太庙火鼎的刹那,突然拽过寇皇后手腕。
“诸卿看好了!”他掀开她半边狐裘,露出显怀的腹部,“这一剑!”剑锋划过自己左臂旧伤,血滴在寇皇后肚皮上,“换大宋下一任皇帝!”
史官事后奋笔记录道:“帝以血衅嗣,吉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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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沟河的水依旧浑浊,只是如今漂着半焦的辽军盾牌。被火箭焚毁的榷场废墟上,几株野葵从尸灰里钻出,开出惨黄的花。
老卒王九蹲在界碑旁磨刀,刀刃早卷了口。他孤身一人,选择不在回到汴京,留在了荒凉又自由的北境。
“看啥看?”他踹一脚探头探脑的牧童,“这地里刨得出铜钱,也刨得出人手指头。”
远处新筑的烽燧台上,宋军黑旗猎猎。旗影掠过荒田时,惊起一群啄食腐尸的乌鸦,它们腹中或许还有未消化的辽人皮甲残片。
大宋速战速决的代价在战争结束后,逐一显现出来——
几个收复的城池中的所有粮仓见底,活人竟与饿殍争食。而辽人撤退时匆忙填塞的水井,至今泛着腐尸味……
雄州城西的一处茶棚,“陛下用兵真如神!”卖羊杂的刘婆子竖起拇指,“那场雪夜火攻,啧啧,烧得辽狗哭爹娘……”
她突然压低嗓子:“就是千算万算,没算到娘娘会……咳!”
蹲着喝汤的脚夫却冷笑:“你懂个屁!要不是娘娘被掳,陛下能发狠夺回幽云十六州?”碗底重重一磕,“女人嘛,横竖……”
话音未落,邻桌禁军“唰”地拔刀,刀尖挑走他半片耳朵。
边关百姓夸陛下“算无遗策”,却总补一句“除了那件事”……他们曾听见军中流传,陛下夜夜检查皇后寝殿门窗的铁锁是否牢固……
废弃的辽军营地,几个牧羊童用箭杆拨弄着焦黑的《澶渊和约》残页。
“汉人说他们的皇后是菩萨转世。”最大的孩子突然用契丹语啐了一口,“那女人明明在尼庵杀了谢将军三刀!”
最小的孩子却摸出块带血的杏花酥,那是寇皇后被掳前,分给边境孩童的点心。
战后被夺回土地的农夫,边种田边教孩子辨认辽人箭镞,而众位青楼女子,争相模仿皇后尼庵时的散发妆,称“疯美人最惹怜”……
大名府新设的“忠烈祠”里,供奉着战死将士的牌位。守祠的老吏却总在深夜,偷偷往最角落的灵位前放一碟蜜饯。
“吃吧,苦命人。”他抹一把牌位上不存在的灰,“你们护不住娘娘,陛下不也……”
窗外突然传来马蹄声,老吏慌忙踢翻供品。月光照亮灵位一角,隐约可见“谢”字被刀刮过的痕迹。
帝后离开北境后,陛下曾下令在每座边境城池栽种石榴树,多籽,喻意“百子千孙”。
但今年春寒,枯枝上只挂着去年未摘的烂果,像一颗颗溃脓的伤口。
农妇们传唱新编的《定风波》:“娘娘簪儿挑狼烟哎~陛下金刀割燕云~”可每每唱到“尼庵月光冷如雪”那句时,声音总会不自觉地低下去。
一场迟来的春雪覆盖了战场。
雪下埋着半面残镜,那是辽国长公主鸾驾上跌落的妆镜,如今映出的是宋军铁靴踏过的、满是裂痕的北境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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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史官的笔下,对于宋帝的评价包含着铁血与偏执的争议。
多年后,《宋史·明宗本纪》所记载——“帝以雷霆之威雪耻尼庵,复以怀柔之策终弭辽患。然性刚烈,每怒则血溅丹墀,至有剜目慑群臣事,虽夷狄震怖,而士林微词。”
一些民间野史则记录着——“帝自中宫被劫,常夜半环甲巡殿,闻婴啼则拔剑四顾。后虽复得,竟终身不令其出禁城半步,虽亲蚕礼亦废。”
而辽国史书《辽史·道宗纪》有记载——“宋主貌美心鸷,假和议之名行吞并之实。然其待寇后如护逆鳞,吾国萧氏之子谢萧云之死,实祸起于辱人妻者终自毙。”
对寇皇后的评价亦是包含贞烈与疯癫的两极之意。
宋士大夫笔记《涑水记闻》所记——“寇后初以端静称,及白沟河之变,乃现烈性。然尼庵手刃逆臣时,状若疯魔,殊非母仪之态。然其孕中抄经百卷,又似大彻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