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水势湍急,但船行得很快。蜑民自出生便在水上生活,行舟如履平地,掌船能力了得,好几次观棠感觉船底被浮木或是礁石撞击,但很快稳定下来。渐渐地,仿佛行到了更开阔的江面之上,船身的颠簸小了许多,栾慧掀开布帘,见雨雾后头出现了一排高高拱起的寨墙,起身道:“夫人,看着好像是到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嗖”得一声,一支箭直插入船蓬。
射箭之人似乎刻意把控力道,使得箭头从船篷里伸出,箭身仍扎在篷子里,但那泛着寒光的箭头离观棠只几寸余,仿佛已经洞穿了她。
观棠僵坐在原地。
栾慧大喝道:“莫要放箭!我们是来求援的!”
他的话打在寨墙上,似有回声,但戎墟水寨里却久久无人回应。
船停下以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腥臭,观棠脸色一变,正想冲出船舱将栾慧拉回来,突听水寨上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
“两个时辰前,有一批夷民侵扰此地,说清楚你们是来做什么的,否则我便会下令放箭!”此人话音方落,水寨之上隐约传出弓弦被拉紧的声音,观棠顾不得其他,钻出了船篷放声道:“诸位,我乃经略使谢闻之妻观氏,我伯父乃秦风路都部署观闳,此番前来是因梧州遭遇水患,请巡检司出面援助!”
又是一片静默,观棠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位蜑民船夫,自箭射入他的船篷以后,他便吓得呆立原地。
“船上只有我和我的随从,以及这位船夫。若你们不放心,可派人来将我二人押入水寨,这位送我们来的蜑民只是收了钱财,可否放他离开!”她说完,过了一会儿,便听金属铰链声叮铃作响,一扇和墙一般高的木栅门开启了。
门内驶出来一艘无篷木船,穿上站着七八位身着布衣的持剑士兵,船尾另有两人拉着弓弦,箭指观棠三人。为首的似是士兵长,此人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但他一开口,观棠便知是方才在水寨上喊话之人,此人口音不似广右本地,接近汴京官话。
“新任的经略安抚使我略有耳闻,”他问,“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他的妻子?”
观棠上前一步道:“我带了文牒在身上,可随你们进水寨查验。”
两人之间隔着雨帘,突然见那士兵长一个飞身跃了上来,船身往水中沉了沉,随后便听“铛”一声,他竟抽剑挡了一支朝观棠射过来的箭。
观棠立刻拉着栾慧蹲下身,感觉雨中似有不少箭飞过,有的落入水中,有的打在船篷上,观棠看着方才那枚被士兵长打落在船上还微微发颤的箭羽,爬了一步捡了起来。
头顶的士兵长正在高喊“举盾”,观棠趁乱打量起手中的箭。这箭箭身是树枝所制,并非军用,与方才射入船篷的截然不同,或许便是士兵长口中方才来过的夷民所掷。
木舟之上的士兵训练有素地举起藤盾,并将两船相靠。观棠回头,见蜑民船夫不知何时已经钻进了船篷,暂时安全,对想要将她二人拉上木船的士兵长说:“带上船夫!”
那士兵长复又钻进船篷将其带了出来,随后扯着观棠的衣服,像拎起一只小鸡仔似的将她一把扔上了木舟。观棠双脚刚站稳,身旁又“砰”一声倒下一人。
原来栾慧也被丢了过来。
观棠只觉眨眼的功夫,那木舟便已经被纳入了水寨的高墙。原来这木舟后面挂有绳索,绳索绑在齿轮之上,只需寨内之人转动轮盘,无需划桨便能够快速退回。
高高的寨门自头顶落下,仿似一片黑云压下,观棠将栾慧扶了起来,低声问:“你没受伤吧?”
栾慧摇摇头,说:“夫人你呢?”
得到观棠的否认,栾慧也松口气。
船靠岸后,众人登上船坞,那士兵长确认完部下的安危,转过身去打量观棠,见她虽着男装,面上污秽也难掩姝色,又觉她遇到方才的事竟并不慌乱哭泣,不似娇养贵女,心中生疑,语气警觉道:“为何你们一来便有人放箭。”
“第一个放箭的可是您的人。”观棠却并不被恫吓,目视着士兵长沉声道。
此人肤色黝黑,一看便常年曝晒。他身量高极,长八尺,肩宽体壮,腰却并不阔,观棠得观闳教诲,知道这样身形的人往往水性极佳,甚至能潜入那水底数丈深的地方许久不出来。
她正思索着,士兵长身旁一人道:“头儿,她不会是那些人的内应吧?我看还是先关押起来审审!”
观棠并不急着驳斥他,说:“我只是一介弱女子,身边也只有这一个长随,我们二人怎么能敌你们整个水寨的士兵?你想要关我关便是,但是梧州情况危急,耽误一刻或许便会有百余人枉死!”
士兵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后说:“你随我来。”
观棠紧随其后,见他边走边摘下了斗笠,伸手的那一刻,左臂刺有的“私盐配广南水寨”七个字从衣袖里漏了出来。
此人竟是个罪犯!
观棠足下一顿,那人似感知到了,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