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青璟嘱咐阿彩带上自己多个书箧,常用衣服首饰与香料,准备启程去终南山翠微别业。
当她和李世民搀扶着窦夫人跨出寝室时,三人忽然觉得天空明净如拭,而窦氏的心胸也如拭般松爽,数月间淤积的浊气一吐而尽。
两辆马车并列于国公府正门前。李建成夫妇,李琼曦、李陇月、李元吉诸子女皆来送行。
李智云有些慌乱地拜别万宣道,便径直回到兄姊中间,不敢再目送这位亲舅的马车远去。
一家之主李渊姗姗来迟,好像刻意回避着万宣道,也许还在思索着如何挽留妻子。
长孙青璟意识到,窦夫人和李世民这对母子赌赢了。
但是窦夫人似乎对这种赌局兴意阑珊,她赢得凄惨,并无快慰之意,只是望着南方山峦的苍翠。
“夫人,我已经照你说的,委托宇文士及将那几匹上好的突厥马与几头鹞鹰进献主上……”他们没有直接谈论万娘子、万宣道,好像这二人在他们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
但是唐国公确实用最为倚重妻子的方式来重申窦氏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李世民面有喜色,他终究是窦氏与李渊共同的血脉。他身上属于母亲的那一部分指责着父亲的薄情,而属于父亲的那一部分却因为一些轻易的示好而快速地原谅了父亲。
窦夫人只是点头,却没有回头看丈夫一眼。李渊尴尬地摘下自己的裘皮手衣,为妻子戴上。
“我把孔雀屏风留给国公了。今早我突然想起那是当年国公向我父亲讨要的。一件旧物什而已,任由国公处置。”窦夫人冷冷地说。
“洛阳那边一有我右迁的好消息,我就告诉你。”李渊望着妻子苍白的脸,握紧她的手道,“我会尽早来翠微别业陪伴你——你、我、毘提诃,加上青璟,一切都像过去游宦时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你记得加餐饭、寒添衣,勿思虑。”
他没有强作挽留,因为妻子所下的决定无不一一兑现,多劝无益,索性遂她心愿。
窦夫人罕见的没有回应这份期待与柔情,抽回手:“叔德,我走了。”
马车疾驰在朱雀大街上,把车中人三十年的柔情、理想、愁怨连同漫卷的尘土全部抛在了身后。
车内剧烈的咳嗽声时不时引来李世民勒马探身询问母亲是否需要歇息,车夫也每每因不忍而按辔徐徐而行,拖拉了许久才驶出明德门。
在城郊的大道上,窦夫人有一瞬间恢复了精神的清朗。
“青璟,你看过《踏谣娘》吗?”
“看过。”
“你喜欢看吗?”
面对精明的窦夫人,长孙青璟犹豫片刻,她决定坦诚以待,没有必要用拙劣的谎言掩饰自己敢爱敢恨的性格。
“不喜欢。”贤德的定义并非以顺为正,她暗想。她准备接受婆婆的裁决,也希望婆婆接受自己的爱憎。
“啊——那我就更喜爱你了。”窦夫人如有所指,却不明言,“青璟,你记住,若是毘提诃将来某一天变成苏郎中的样子,你切不可学他妻子那般自怨自艾。”
——这是母亲与女儿才会诉说的秘密。
“我好像听到阿娘在青璟面前偷偷说儿子坏话?”一张清俊的笑脸探进帘帷中,“观音婢,不要听阿娘胡说,她总喜欢没来由地揭我的短。”
窦氏抓起裘皮手衣,拍打儿子的脸:“赶你的路,不准偷听我们娘俩聊天!”
大家一同开怀大笑起来。
长孙青璟突然想到,如果苏郎中的妻子狠狠甩苏郎中一巴掌然后飘然离去,再不回顾,这个故事将会多么大快人心。
一行人走走停停,向午之时便距翠微别业不远。十几个家生与婢女早已恭候于道路两侧。
长孙青璟搀扶窦夫人走下马车。家生早已准备好空置腰舆,于是婆媳又换乘腰舆。
两位女眷与李世民指点着目之所及的几处胜景,谈笑之间便进入翠微别业。
待得所有随身行李器用摆放得当,窦氏也不愿歇着,趁着晌午和暖之时在中庭中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