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见状,下意识抬起手,霎时间一顿。
白皙却不乏有些许因练剑的缘故所留下的薄茧的掌心中,赫然静静躺着一道尤为可怖,但不长不短的口子。
楚青对此不以为意。
而杯片摔碎时无意中划开的伤口,也只是因为手紧握着,瞧着有些血肉模糊,略微可怖了些。
不过伤口本身只是一道小伤,楚青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索性面色如常的三两步走到裴渊,话似无意,却又撂明牌的般,开腔道“世子殿下,恕我一问,方才口中的‘数罪并罚’指的是只有胁迫官眷吗?依我之见,瞧着不大像。”
闻言的裴渊早已回神已久,此刻反是一扫方才拔剑时的杀人戾气,俨然一副不羁轻挑的样子,若是换作旁人,怕是只会有人鄙夷世家子弟目中无人的作态。
可站在楚青的此人,是裴渊,便也必然无人会敢在背后议论,因为裴渊他本就是少年英才、年少惊绝、千古难遇的人物。
他,有这个本事,就无人敢对其不敬。
而裴渊言语中的漫不经心都快溢了出来,道“冯府的家主身为户部侍郎,贪墨枉法、无故欺压百姓、对官眷出言不逊,且欲行加害之事等,就够冯府抄家了。”
楚青听后,却作若有所思似的,沉吟片刻,才开口道“裴世子,这冯府是否就是几年前于罗家农户发生纠葛的商户?”
裴渊一挑眉扬唇,瞧着她的目光带着幽暗但也越发有些被挑起兴趣般,“是,冯府本来是商户,但后来冯正廉科举中榜,就由商户变从官家了,不过……我记着我好似并未与楚姑娘说过此事吧?”
楚青听言,面上的神情反流出出一抹有些耐人寻味的笑意,但那抹笑意却又极淡,仅一瞬,就又快速掩去,道“殿下虽并未告知过我,可在裴世子还未至时,冯财曾说过要让人剜了我的眼,当时听后便下意识想到罗枝枝的面容,不过光此言,确实难以判定,而方才裴世子所言里有无故欺压百姓一条,我便就斗胆猜了猜,且依我所见,裴世子的剑锋虽略微没入,但想必裴世子应当从一开始就存了要留着他的意思,只是不知这关于冯财的事,是让裴世子引我至这凤肴楼的缘由吗?”
裴渊被人挑破,神色却连顿都未顿一下,反是轻笑出言道“楚姑娘聪慧才佳,裴某也难瞒姑娘半分。不过……我身为楚姑娘的盟友,反倒会让我觉得……与有荣焉。”
“裴世子既有意为之,我怎好佯装不知,否则岂不是驳了裴世子的面子。”楚青挑眉回言,却避开他的后半段。
裴渊闻言,却依旧漫不经心的忽然将一个不知从哪来的瓷瓶放到两人手边的桌上。
见此,楚青当即有些诧异,而她瞧着瓷瓶,正欲开口时,裴渊先她一步道“这金疮药是陛下御赐,治伤且祛疤,不过这药我给你这药,只不过是怕你觉得我这个盟友不仁义,但一码归一码,你可别以为我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更别觉得我对你有别的情愫,不过要真论起来无论是现下帮衬,亦或是日后的逢场作戏,你可都千万别喜欢上我。”
裴渊的神色是一脸的玩世不恭和散漫不羁,说话间好似还微微俯身一瞬。
而站在他跟前的楚青一开始见着金疮药还是略微有些诧异,现在听到他后面的一段话,却似是被气笑般,扬眉挑唇道“裴世子高看自己了,我要嫁只会嫁一心一意待我好之人,且府上只许有我一人,否则……我会对辜负我的人……杀之而后快,绝不留情。”
裴渊闻言,反倒露出些欣赏的意味,道“还好,你我之间只有利益结盟,嫁娶之事至少于你我而言,本就不算嫁娶,待日后你我和离,你便可寻你的心中良人。”
楚青听他所言后,眸子中涌出幽暗浪潮,话语也丝毫未给自己留有日后转圜的余地,“可惜,我心中的‘良人’本就不存在于这世间,所以,无论是在你我之事了结后,还是之前,我都不打算真正的成亲。”
真正的将自己托付于一个可能会将她弃之而后快的人。
若是换做了旁人,听见她的此言,怕是爱神探探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着她的鼻尖,说着所谓符合这世道的劝诫,道:“女子善妒便是无德,何况女子嫁于夫家,为夫君开枝散叶,乃是本分,更是天经地义之举,而你一生不嫁,待于闺阁,乃是不孝,愧对于你父母对你的养育之恩……”
等诸如此类披着冠冕堂皇外衣的禽兽之言。
楚青心中都已大致掂量出裴渊可能会说些什么言论,但他丝毫没有因此后缩,毕竟他倘若敢说,怼回去便是,还能怕了他不成。
但下一瞬,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楚姑娘的话,清醒的都有些让裴某自惭形秽,女子本就不应困于后宅,有很多地方都值得她们去涉足,天下朝堂、诡谲棋局中,女子本就可与男子一比,男女之分不过是古往今来世人循规蹈矩得出的枷锁,而这不这一道道苛刻至极,但有极为荒谬可笑的枷锁,却可以害死一条条人命……不过说了这么多,到底也挺巧,我与楚姑娘这么说的话,勉强也算是同道中人,因为我也一直都未存过想要成亲的念头,不过除这桩在外人眼中的婚事外,我无论现在还是日后,我也都不打算真正的成亲。”裴渊好似目露欣赏,言语转折间,面上神色肆意如常,毫不招蜂惹蝶。
楚青眼睫好似极难察觉的轻颤一瞬。
她好像窥见了裴渊与旁人的不同,与“世人”的不同。
但也不过一瞬,楚青无意瞥了一眼旁边桌上放着的金疮药,再度扬唇,抬手收入袖中,而动作间,眸子中的防备减少些许,似如真心的祝福道:“那我就便在这欲祝世子殿下得偿所愿,余生神采肆意依旧,仕途顺己心,还有……只忠民、只为民。”
只忠民、只为民……
裴渊心头顿时涌出疑窦,但面上却又佯装未觉的照旧开腔,“楚姑娘的一片好意,我不会辜负,只要我想要的,我就一定会争来,但眼下时辰也不早了,永安他们快回来了,但冯府中可也是还有一桩命案,所以楚姑娘今日怕是不能早回府了。”
闻言,楚青眸子中方才褪去的戒备,俨然重新涌出,神色却在听此言后正色道“互惠互利,乃盟友本职,此案插手,我求之不得。”
“为什么,为什么是偏偏是此案?”裴渊挑眉发问。
“因为我瞧见了赵无忧,瞧见了冯财那等仗势欺人的畜牲,而我,也见不得有人蒙冤,更见不得贪官青云直上,残害无辜百姓,我要替她们平反,我要替她们控诉这世间的不公,我要让旁人知晓她们所遭受的境遇。”楚青字字珠玑,一言一眸,都扣人心弦。
裴渊看着她的眸子,仿佛都要溺死在里头一般,才牵唇笑道:“如此,我定会为楚姑娘心中所愿添些许绵薄之力,为那些无辜的人,平反。”
楚青扬唇瞧着跟前此刻只映有她一人的黑眸,“得裴世子的承诺,我如解大患,不过,我倒觉得眼下应当赶去冯府,浅浅探查一番。”
“看来我与楚姑娘殊途同归。意见处处相吻,或许你我之间却有不薄的缘分。”裴渊勾唇,刹那男子笑意似浓,好不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