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暗,遍布的香烟渐次升腾,而后融进入夜的暗色中再也寻不得。风惊幔呼高呼低的讲话声,不时地透过旋开的轩窗传到步跃夕耳中。
“这些粘土和胶泥,我明日打包了一道给你带回王城去这总行了吧?”
“那盒彩塑是我的!已经叫你打碎一个了,再敢动我跟你急啊!”
“我今日皮差点儿掉上一层,回来的时候还没忘给你带了最喜欢的玩具和吃食,你居然跟我说嫌弃?”
……
风惊幔的声音终于低了下去。静堂内仅留了一支烛火,在绢纱的轻拢下散放着微弱且柔和的光。另一个尖细的音色随着落于树梢上的一轮弯月缓缓爬了上来。
“……远古时有一片大陆,曾经差一点就被水淹没了。是神将自己的手印摁在了海面上,渐渐有海水在手印的周围结成了冰,最后高高耸立成一座亘古不化的冰山。那片大陆也因此摆脱了被吞没的宿命……”
什么声音?
生平第一次,步跃夕被一只青绿色的松果球叫醒。那果球自己还非常熟悉,是曾被他当作武器在重锦楼露过脸的其中一枚。
他睁开眼,惺忪中还带着深海特有的腥咸。还好他这个状态,站在树下的风惊幔是无论如何看不到的。否则,定会因痛失抓住步跃夕松于设防的机会而将肠子狠狠的悔上几节。
“喂,叫你半天怎么不理人?”
风惊幔对自己的判断没有任何怀疑,双手叉了腰站在树下,挺直脖子理直气壮地道:“这几天若是闲得实在手痒,就去帮我打扫一下树屋好了。我呢,要把阿布送回去顺便在王城玩儿上几天。”
见步跃夕没有反应,她也不觉得意外。反正那只没礼貌的鸟向来如此。
“可惜喽,这么好听的故事你今晚就听不到了。”在她的字句里,“好听”跟“好睡”就像步跃夕和还十七,所表达的是一个意思。
“赶紧带走,我谢谢你。”
八个字,堪称步式招牌怼人的代表之作。只是声音却与他欠揍的态度完全相悖,宛若被清晨的溪水浸泡后由初升的第一缕光裁剪出的一般。
醒来讲第一句话的是步跃夕,很有必要清了嗓子的却是风惊幔。那声音,好听得有些过分了。
“咳咳。那个……”
好在阿布适时出手,趁风惊幔不备到底毁了她最宝贝的那尊彩塑人俑。堂内清脆无比的这一声响动无疑震得她呼吸一紧。与此同时,似是身体中潜藏着的另一种呼吸的节奏却无意识地舒缓了下来。
“麻鸭布!你给我站住——”
一旦踏上了被押解回王城的路,麻鸭布想站也站不成了。风惊幔一定会拎了她的翅膀连拖带拽,一言不合还会掌心焰伺候让它狠狠喝上一壶。
本应上演的一出好戏竟在锣声开启后唱得变了味儿,风惊幔带着阿布由城西一直游荡至城东,沿途穿街走巷连吃带逛,哪里人多走哪里,不怕热闹拥挤只怕热得尚欠火候挤得不够生猛。待这一人一鸟站在王城的大门前,太阳都已精疲力竭告饶得落了西。
不消说昨日已与秦恭俭打过了招呼,仅凭立在她肩膀上这只阖城上下无一人不识的红嘴海鸥,想必也没人敢拦她进这道门。
王城就是王城。不论通过何种方式进来也不论进来几次,每次都是一样的调调,透着那么的……没人情味儿。
风惊幔撇了嘴嫌弃着,刚刚入得东宫的大门,眼前便黑压压闪进了一队人挡住了她的路。
如此大阵仗的列队欢迎似乎过了点儿吧。她尚在疑惑间,沉沉的宫门在身后滞重的落了锁。
在她觉察出异样时,自队伍的正中央闪出一个人来,发簪盘发身材清瘦,一双瑞凤眼在本应看得不甚分明的夜色下很有辨识度。
望到这双眼,风惊幔心下顷刻间打起了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