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晓得自己了解这些不相干之人的不相干过往是为了什么。或者,是他许久没有听到这样哀伤的故事了。
如果故事的主人不是自己亲近的人更不是自己,悲伤,是不是可以少一点。
……
黑影缓缓转过身,背后是浩瀚无际的深海。夜色遮蔽下的海面潜波涌浪起伏不定,犹如沉沉暗夜中不得安睡的深邃老人。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内敛的神情中尚带几分清俊儒雅。唯一可以匹配其身份的,只有漫天的火光依旧映衬不出些许温和的面色。
这片海域似乎于他而言别有深意。不惜拖着滞重的伤势远遁到这里,而他的神色竟完全读不到逃走的意味。甚至相反。目光中的恬淡安然更倾向于一种诀别和了断。
“不走了?“顾言迟上前几步问道。语气听起来虽有轻缓,周身的警觉戒备却未松懈半分。
没有回答。或许是一种变向的默认。
事已至此末路穷途,不愿发一言者不乏其人。只不过,此凶邪所害之人目标具体范围明显,完全不像滥杀而后甘愿伏法之徒。
顾言迟继续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对方依旧没有回答。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杀害的都是兵器局的旧人?”辛可威不若顾言迟那般沉得住性情,抢问道:“亦或者,你跟那些人,有积怨?”
黑影张了张嘴,似是准备回答,又显得犹豫而艰难。与其恶意行凶时的杀伐果断坚毅决绝判若两人。
“他们……都该死!”
回答的声音很轻,音色年轻如旧,只是每一个咬字仿若自汇集全身之力的气流中费力地托出。
身后的右卫中不时有声音传来。
“这个恶徒凶狠狡猾,死不悔改。没必要给他机会了!”
“就是!多说无益。先抓了他再说!”
面对此群情激愤的场面,黑影不仅不怒不恼,脸上的安然渐渐的转为释怀。他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那些话。
“兵器局的那些人,他们恃强凌弱草菅人命,难道不该死吗?既死了那么多人你们又查了那么久,还不是查不出他们联手做下的恶事?”
黑影突然开了口,转着头看向身前的这一群人,紧随语气而略显起伏的情绪令他周身的一团黑雾影绰飘忽。
“我不杀人,又能等待谁来为含恨死去之人沉冤昭雪?天?还是你们?哈哈哈哈!”
“你是……”辛可威正欲拦下他的话,未想黑影已经抢先一步移到他跟前。
“未经人苦,莫劝人善。”
最末的这一句话,已不再是费力到用气托出,字字皆如砧板上的刀俎锋芒逼人。
“庄瑾!”
辛可威迎上他的目光道。
那是谁?一个没有人记得的名字。
黑影垂下了头,表情没有任何意外,似乎更像是累了。他猛然抬手朝海面一指,低吟浅唱着的海水若听见了炼狱的召唤般,瞬间旋卷起海浪横暴而猛烈的向他身后的众人砸来。
短暂的疏于防范之下,无数点火光竞相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阴郁浑浊的黑雾。
讲完了该讲的话,笼罩在海岸上空的混沌宛如一支开战前的序曲。换言之,这才更像是一个恶贯满盈的邪灵该有的收场。
近似于疯狂的反击不得不迫使还鹰们再次出手,其结果只会拼得一副残躯旧疾新创伤痕累累。
带领右卫清理完毕城郊密林的现场之后,萧漠北的这一队人也陆续赶到。双方的对峙早应失去了势均力敌的局面,偏偏这一场一边倾倒的恶战直打得焦灼万状直到氤氲半昏月白见明。
……落在左肋上的一记重击。
庄瑾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用左手勉强摸索到的石狮底座艰难地支持着身体,一席白衣早已被喷溅了数道血痕。
他重重喘息着,唇角溢出的血沫尚未及擦拭,不知是谁抬起的一脚重重踢在已经满是鞋印的胸口上。他再也站不住了,甚至被踢到凌空跃起后狠狠栽倒在铺满荆棘草的花圃边。
耳边传来一群年轻人狞恶的笑声,被吞噬进背上刹那划开血肉的疼痛里。被他抓过的石狮底座处还残留着半枚断裂的指甲和印在上面的斑斑血迹……
暮色黄昏。铸剑炉顶部的浓烟渐渐消退在层层攀漫的暗色里。
在一行人身后,地上移动着的,看不清是被什么束缚的人形已然奄奄一息。原本的嘈杂声慢慢收敛了起来,只是这一方僻静的院落污埋颓败零乱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