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修齐见到门口这一排人,也怔住了。他赶紧让他们进来,带他们里面坐下,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慕微云小心地把朱鹤闻放在唯一的榻上,抓住他不住颤抖的、冰冷的手。柳朝烟穿过众人,上前肃然道:“先别废话,让我治伤。”
慕微云刚要让开,朱鹤闻却无意识攥住了她的袖子。她看了柳朝烟一眼,柳朝烟正掀起朱鹤闻黏住伤口的囚衣,并未在意,慕微云也就没有离开。
另一边,周修齐领着其他人去吃饭。贾令颐问道:“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人?”
周修齐道:“这些都是受灾的流民,野外有太多怨魂,不适合单独外宿,我就修了修这个破屋子,大家住在一起。”
他这话说得谦虚,但是个人都明白,这是多不容易的事。这本该是江州官府做的。
周修齐心里有些怯——面前这些人,岳衡山首徒、妙幽山翘楚,本来都是他一辈子接触不到的人。然而行走世间这些时日,他莫名能鼓起勇气,说:“我们这里饭食不足,你们留一日,恐怕得离开。”
他都做好被摆脸色的准备了,没想到钟长静说:“好,你们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唉……虽然我们现在这个样……但还是尽管开口,我们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周修齐有点儿紧张,嘴快道:“那你们可以帮忙修一下屋顶。”
正巧,屋顶漏下的一滴水拍在钟长静脸上。从没走进过这种屋子的钟长静愣了片刻,跳起来说:“走,现在就帮你们补!”
毕竟都是二十来岁的少年人,就算从娘胎里就天差地别,面对一场瓢泼秋雨,一个共同的困难,也没什么不可跨越的沟壑。
钟长静和贾令颐他们顶着雨补屋顶时,柳朝烟正满头细汗地给朱鹤闻上药。她虽然不精疑难杂症,却包扎了无数次伤口、熬了无数碗退烧药。
终于用银刀剜去最后一块腐肉,柳朝烟出了口气,迅速将贾令颐留下的丹药捏碎,涂在纱布上,敷在朱鹤闻骇人的伤口上,绑了个活结。
朱鹤闻大概是昏死了,全程没喊出一声痛。直到柳朝烟用洗净的木板固定好他的四肢,他才吃力地睁眼,望向床头的慕微云。
慕微云胸中有许多炽热的泪水往上涌,却在冰冷的喉间缓缓压了回去。那种强大的对抗力几乎让她窒息,她只默默地动了动手指,握紧了朱鹤闻的手。
柳朝烟见状,微笑道:“如果没被下毒的话,今晚就该退烧了。姑娘留下照看?”
慕微云点头。柳朝烟便说:“那我去休息了。”
慕微云哑声道:“辛苦了。”
柳朝烟窈窕起身,合门隐去。
秋雨潇潇,偶然有一两滴落在床脚的小坑里。风雨寒肃,破殿寂静,唯有灯火一星,在寒冷的空气里明灭抽芯。
朱鹤闻缓缓松开她的手,默然不语。他知道她可能会为他奔走,但是没想到,竟然是劫法场这么极端的方法。
他知道他该生气,因为他用生命为她换来清白,作为朱颜剑主,应该饮恨默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是当她一刀挑飞虎头铡时,朱鹤闻的眼泪瞬间就流出来了。
他还是没法不爱这个世界,不爱这个人啊。
慕微云轻声说:“对不住,我可能要让你白忙活了。”
朱鹤闻摇头,张开因干渴而黏连的唇:“你……做得对,早断,早干净。”
他捏了捏她的小指,努力笑道:“我们,不要虚名。”
慕微云轻轻闭上眼,吐出一口气,说:“我已经做好彻底和玄门割席的打算。为今之计,只有一不做二不休。”
“你且宽心。”朱鹤闻说,“皇帝……自然会站你这边。”
慕微云摇头道:“你应该知道,走到这一步,我们不能靠这靠那了。”
假如哪里出现一个妖鬼,皇帝想用它栽赃世家,慕微云他们要不要铲除它?
朱鹤闻怜惜地望着她,说:“那你准备怎么办?”
秋雨在静默的夜里犹如天河流过耳畔,逝者如斯,一去不返。慕微云握紧了腰侧佩刀,说:“我们只有一个笨办法。”
“水能载舟。”朱鹤闻已经默契地明白了,“民心所向。”
慕微云应声道:“正是如此。”
“很难。”朱鹤闻沉声道,咳了两声,他继续说,“修士修习还可谓是有利可图,民间许多人,就只是日积月累,世代虔信了。我若告诉你天地是圆的,你可信么?所以……咳咳……此路……”
“此路不通,也得走。”慕微云为他掖好被子,将油灯从桌边拿开,放在供台上。灯火照容,她站在那隐约的神像面前,问道:“你敢不敢?”
朱鹤闻望着她莹亮的眼睛,和执灯后拉长的身影,说:“生死相随。”
于是慕微云笑了,把灯吹灭,拖来一个蒲团,脱下外衣盖在身上,说:“那就得了,睡吧。凭他有什么事,先给我睡上一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