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看着,泪水延下巴啪嗒滑落,沾湿了信纸。
能明显地瞧出来,越往后,家人的书信越薄了,提起她的话语也少了,多数时候都是絮叨小弟又如何了、小妹又如何了……
她知道,父母总是挂念她的,可远的到底不如近的。情再是深,距离也总会有所消磨。
从十三长到十八,她变化这样大,怕是父母一时真见到她,都要恍惚很久哩。
那个“家”啊,离得久了,叫她情怯。芳嬷嬷是同她最亲近的人了,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可眼下她不在身边,独自陷在这高深的府院里头,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无助。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跟章凌之在闹脾气,她又敢跟他闹的什么脾气呢?父亲现在来信,说的最多的,就是提醒她要与这位章大人谨慎相与。
可她实在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她现在只想做一座孤岛,立在无垠的海波中,不闻人世的喧嚣。
她拒绝向任何人求救,也无法向谁求救。
*
章凌之今日被一份边关加急的军情绊住了脚,内阁闹哄哄讨论了一阵子,又去御前开了场会,弄到至晚方休。皇帝体恤臣子,赐了阁老们御膳,他在宫里用过饭,方才急匆匆回了府。
今日芳嬷嬷被自己遣走,料到这小丫头不会安分,他迈着大步,直奔叠彩园去。连翘在前头替他打着灯笼,一路小跑着方才能赶上他的步伐。
刚进到园门内,果然茯苓便苦着张脸跑来,“主子,雪儿姑娘今日闹脾气,闷在屋子里头一天了,从晌午开始便一粒米都没进,奴婢劝也没用,您看这……”
知晓她的难处,章凌之摆摆手,冷着脸跨步上了台阶。
手去推门,推不动,门闩从里头插上了哩。
“雪儿,开门。”指节在门上敲两下,想尽量放软声音,可依旧掩不住那音色中的严厉。
一天没吃饭,她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章凌之实在忍不住不生气。
半晌,屋内传来门闩拉响的动静。
门开,只
见小姑娘肿着一双眼睛,毫无气势地仰头质问:“小叔叔……你为什么要赶孃孃走……?”
他张了张嘴,压下心底那簇冒头的心软,冷硬道:“你问问她,有哪个下人会擅自带自家小姐同男子私会?这样的刁奴,我把她遣回,不过是略施惩戒,好叫她长个记性。要真等到你坏了名声那一日,我又该如何同你父亲交代?”
他说得冠冕堂皇,冬宁听得不疑有他,只是羞愧地垂下头,默然低泣:“你……要是不喜欢我跟裴延来往……我以后不见他就是了……何至于要把孃孃赶走……?”
她不知道,他此前早已严正警告过芳嬷嬷一次,却没成想,那老仆妇竟胆儿比天大,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而再、再而三。
不愿同她过多解释,料想小姑娘现在伤心,也听不进去。望着她委屈的湿漉漉的脸颊,只是幽幽叹口气。
心都被她的泪水泡得肿胀,沉甸甸地在腔子里挂着。
“雪儿听话……”他抬手,指腹要去抹她的眼泪,刚触到小姑娘的脸颊,就被她侧着脸躲开。
“小叔叔……我饿了……”
手指僵在空中,他只好缩回手,苦笑地应一句:“好,赶紧先吃点东西吧。”
冬宁木木然地坐在了方桌边,茯苓麻利地上菜来,菜在灶上温了许久,端上来还呼呼冒着热气。
看到桌上一盘盘摆开的菜,冬宁彻底傻眼了:
糟辣脆皮鱼、折耳根腊肉、水蕨菜炒肉。
这些,全都是她爱吃的黔东菜。
可是芳嬷嬷走了,府上的嘉兴厨子哪会做这些呢?
一旁的章凌之看出了她的疑惑,招招手,叫茯苓取两幅碗筷来。虽则他在宫里已经用过饭,往常也没有宵夜的习惯,可今日怕小姑娘一个人吃饭无聊,便想着陪她用一点。
“我把府上的厨子换了,听说现在这个黔东菜做得地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尝尝。若是不喜欢,赶明儿我再叫人换一个来。”他若无其事说着,接过茯苓递来的碗筷,夹起一片熏腊肉,放到她碗里。
知道小姑娘是个挑嘴的,以前看她吃嘉兴厨子做的菜,跟猫吃食儿似的,一点点往嘴里塞。她就好黔东这口酸辣劲儿,而今芳嬷嬷走了,怕伺候不好她的胃口,便特地寻了个会做黔东菜的厨子来。
“傻了?快吃吧。”见她还在直着眼睛发怔,章凌之曲起手指敲敲她的额头,唤她回过神来。
冬宁深吸口气,却觉得那心口,又酸又胀的。
她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甚至有点闹不明白,他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厌自己呢?
夹起碗里的腊肉,她用牙齿咬着往嘴里送。腊肉的熏香味浓郁,锅气炒得正宗极了,要是搁以前,她一定食指大动,可如今,却是味同嚼蜡。
舌尖一触到那油盐的刺激,肚子还是猛然间觉出到饿,她默默小口吃着,低头不语,腮帮子随着咀嚼动啊动,像只蹲在墙角啃草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