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的烛火舔舐着她恹恹的脸,映照之下,更是白得几乎透明。好像她那脆弱不堪的生命,随时都要在光照中变淡,变透明,然后彻底了无痕迹。
终是忍不住,他伸出手,修长洁净的手指将乱发勾到她的耳后。
熟悉的沉香气飘来,从嘴角划至耳边,激荡着她本就不平静的梦。
眉头蹙得更紧了,一滴晶泪从紧闭的眼角滚落。
哪怕是梦里,她还在呢喃着承诺:“小叔叔……我以后一定会乖的……”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任性使气惹恼了他,才会让他想要避开。
殊不知,她那点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小心思,早已经透过那双过于炽热纯真的眼睛,彻底暴露在了两个“冷酷无情”的大人眼中。
*
官廨。
章凌之下了值,刚迈过大门,连翘便迎上来,“主子,王学士过来了,在大堂候了您半个时辰呢。”
他连忙加紧步伐,穿过天井,走到大堂来,一边向坐在圈椅上候着的王柳润行礼,“王大人,久侯久侯。”
王柳润也忙起身作揖,口中客气地寒暄。
他一身素简的深蓝茧绸长衫,灰白胡子飘逸在胸前,说话时瘦长的两颊往内里一缩,更显出文弱之气来。
王柳润是个老翰林了,老老实实编了一辈子书,没怎么登过高位,但也安安稳稳熬到告老退职。而今深居简出,偶尔也会去国子监上几堂课,发挥一下余热。
章凌之特地将他请来,去给颜冬宁那个“小魔头”上课。
知道这丫头不好摆平,瞧王柳润这满脸为难的样子,心中已经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章阁老,这……是姑娘最近的课业,您请过目。”
王柳润苦着一张脸,把课业递过去。
章凌之接过翻两下,嘴角绷得笔直,隐隐也有点怒气。
这鬼画符的字,一看便是故意为之。自己苦心孤诣教导了她这三年,虽不说把她培养成了个京都才女,但文章策论、诗词歌赋,她也算得上精通。这丫头本就惫懒,推两下才得动一下,但又实在聪慧,很多东西一点就透,两三年下来,肚子里也是有点墨水了,何至于把课业写成这幅模样?
欲要发怒,转而又觉乏力,只是无奈地叹口气,“这丫头故意跟您捣蛋呢,她远非这般水平。”
“我呀!看出来了!”王柳润摸一把胡子,鼓着眼睛道。
“令侄女实在聪明,可也实在淘气,偏阁老您又叮嘱过,姑娘身子孱弱,不宜打骂。这……”他语塞,摊了摊手,“这我实在无法可想了。”
“恕老朽无能,还请阁老另请高明,只怕再叫我耽搁下去,真要误人子弟了。”
章凌之将课业放回案几上,嘴角挂着抹苦涩的浅笑,“不干学士您的事,她这是在跟我置气呢。”
知道她是故意气他,想把他激回去呢。
越是这样,越不能着了她的套。
就像孩子都会有“断奶期”,过了这阵劲儿,就好了。他总这么想着。
“辛苦王学士,确实叫您为难了。您就只管去给她上课,课业写成什么样,暂时便先不管吧,等她自己想明白过来了,自然也没心力拧着干了。”
王柳润一脸为难,可章阁老如此诚恳的请求,他拉不下脸面拒绝,只好硬着头皮点头答应。
翌日,王柳润按着约定的时间,照常来到小书屋,却是没有见到那个“淘气包”,倒是她身边那个年长的仆妇,一直在替她道着歉。
“抱歉,王夫子,姑娘现在人还在床上,身子不大舒服,我立刻就去把她叫起来。”
王柳润心中叹气,暗道章阁老养这么个小祖宗也是不容易,只是淡定地摆手,“去吧,我在这儿候着。”
芳嬷嬷又是弓着腰,连声道歉,退出了小书屋,甩着胳膊便往叠彩园奔去。
“闹够了没有?!赶紧起来!”
芳嬷嬷怒气冲冲揪她的被子,小姑娘像只蚕蛹似的把自己包在里面,怎么拉也拉不动。床上鼓起一个倔强的小包,带着哭腔的怒音从衾被中透出,“我不去!我不去读那劳什子书了!反正我读成什么样子他都不在乎了,我不要去……”
说着,呜呜的哭泣声又闷在被子中响起。
自己前几日这么“折腾”,把课业写成那个鬼样子,可他却当没看见一样,连面都不肯露一个。要是以前,他肯定又会皱着眉头,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了。
她好像怎么做都不行,怎么做都不对。
她乖乖的,他不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