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入小区大门时,姜殊不经意抬眼,视线越过车窗玻璃,那些熟悉的景物如潮水般翻卷而来——老槐树、斑驳的信报箱、每晚亮起的阳台灯……一帧帧,一寸寸,皆是她过去潜伏、靠近、步步渗入他生活的痕迹。
这里是他们的故事开始的地方。
她曾在这个小区里偷偷观察他、计算他的生活轨迹,连他的出门时间和轮椅行径的路径都能背得清清楚楚。她一步步走近,像下棋,一着不差地布好了局,只等那颗棋子自己跌进来。
后来他们决定结婚。傅煜那时积蓄不多,又执拗得不肯动用傅家的分毫,于是索性买下了当时租住的这间老房。
没有仪式,没有祝福,就像一场小型的合谋,他们安静又虔诚地将彼此锁进同一个狭小的命运单元里。
姜殊以为傅煜早已搬离这里,住进了那种配得上他身份的平层豪宅。可是没想到,他竟然还留在原地。
房门推开的一瞬,往昔扑面而来。屋内陈设如旧,连沉淀在空气里的气息都未曾更动分毫。好似从未被时间叨扰,一切都停在她离开的那天。
姜殊没有多余地停顿,径直穿过那道熟悉的走廊,抱着傅煜进了卧室。床仍旧是从前的那张,陈年旧物,躺过春风,也躺过病痛。
她俯身将他安置在床上,又将外套、鞋子一一从他身上剥离,再顺手扯过旁边叠得整齐的薄被,将他身体妥帖地覆盖住。
做完这些,姜殊准备离开,然而转身前的刹那,手腕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
“别走。”傅煜的声音低哑,像是刚被烈酒擦过喉咙,干涩得带着一丝乞求。
姜殊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床头的灯光暖黄又沉静,映得他脸色苍白,眉目间浮着倦意与不安。她迟疑了几秒,终是走回来,在床沿轻轻坐下。
床垫随着她的动作下陷一寸,她双手撑在身体两侧,身体微微前倾,与他隔着半臂的距离。
房间寂静无声,窗外雨声淅淅沥沥,透过未关严的窗缝传入屋内。墙上的钟“滴答”地跳着针,节律清晰得近乎聒噪,仿佛在提醒时间还在推进,唯独他们困在某段早已停摆的过去。
傅煜没有立刻开口。他仰头盯着天花板,呼吸间带着酒气,那种灼人的发酵感让他整个人似醉非醉。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良久,低声开口:“他也会像我这样……随你玩弄吗?”
这话来得太突兀,姜殊根本没有理解到当中的深意。
“你说什么?”姜殊微微皱眉。
傅煜偏头看向她,酒气蒸腾在血液中,在他眼尾渲染出一片浓艳的绯红:“我说……你跟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被你压着,不反抗,不躲?”
姜殊怔了一下,眼底一丝茫然迅速被一种难以言说的错愕取代。她原本以为他只是酒醉语乱,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那样赤裸、直白,甚至带着羞耻与疼痛。
她下意识坐直了些,想要从他混乱的话语里理出头绪,可傅煜却不肯停下来。
“我以为你只会那样对我……”他低低说着,像是怕她打断,又像怕自己说不下去,“你以前会说爱我,会抱我、亲我,会□□人之间该做的事。可现在呢?你是不是也会对别人那样?”
这句话一出口,空气瞬间凝结。
傅煜侧脸埋进枕头的阴影里,睫毛微颤,眼里的妒意、哀怨、委屈混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情绪,终于溢了出来。他明明醉着,却又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姜殊看着他,喉头发紧,一时无言。
她不知道傅煜到底在幻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这番话从何而来。只觉得他像陷在一场自我构建的悲剧里,喝了酒,就拿这些破碎记忆敲打她,把她拉回到那个谁也不愿再提起的深夜。
然而在这样混乱的敲打下,她的记忆还是无法避免的裂开一道缝隙,深埋已久的画面有了出口。意识在夜色中倒退,姜殊忽然想起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次,那场不动声色却波涛汹涌的夜晚。
他们是怎么走到那一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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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的画面如暗流般涌入姜殊的脑海。
那应该是他们确立关系的第二个月。彼时的傅煜还在医院做康复训练,她在康复室外的走廊里等他,白炽灯光落在光滑的地板上,四周是令人揪心的消毒水味。
偶然一次抬眸,她看见主治医生从面前经过,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出声唤住了对方。
成年人之间无需太过直白,一个眼神,一个停顿,对方便意会到她想问什么。
医生将她带到僻静一隅,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医者惯有的温和与耐心:“他是T11,脊髓不完全损伤,神经通路尚未完全闭塞。尤其是盆底神经,如果反应区域被激发……其实反而可能比正常人更敏感。这方面的功能,并不一定缺失。”
他顿了顿,看了她一眼,又补了一句:“但是能不能接受,得看他自己的心理关。”
姜殊点了点头,嘴上还在向医生道谢,心里却已然荡漾起了涟漪。
仿佛是某种被压抑许久的企图获得了首肯。事实上,在姜殊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之前,她就隐隐察觉到了端倪。
傅煜对她并非没有渴望,只是碍于现实,他无法表达,更从未主动靠近。
她知道那不是冷淡,而是羞耻、退却、深藏不露的自我审查。
或许是从小在国外读书的缘故,也许是性格本就如此,姜殊一直很坚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在别的女孩还在琢磨如何扮作小鸟依人、寻求异性庇护的时候,她已习惯了站在掌控的位置上,审视、判断、俯身诱引、试探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