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然怕死,她仍然不想死。但老天既然注定不让她长命百岁,倒不如拼一把,以这几年的寿命来拼一把,博一个千秋留名。
她不仅仅是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她,她还要让千百年以后的全天下人依然都知道她。
那么,谢缘觉便不算真正消逝在这个世间。
要做到这一点,留给她的时间很短暂,她不能为无关的人与事停步。
第30章人心莫测各猜疑,欲复还原反生波(二)
夜色已深,到了该安歇的时辰。
重明帮着尹螣打扫了一下这间破屋,将床榻收拾得勉强能够睡人。听见尹螣的道谢,她也大方一笑:“我是主人,你是客人,扫榻以待本就是我这个主人该做的事。”
好像先前那个拒绝她们借宿请求的人不是她。
尹螣望着对方一时没有说话。
重明的出现对于她而言是个意外,她摸不清此人的身份来历,正狐疑间,却听重明接着问道:“尹娘子之前说,你前来长安是为寻亲,不知尹娘子的那位亲戚高姓大名,我若有空,或许能帮你打听打听。”
“她和我姓尹,是我远房姨母,名唤尹露。”
“那她之前住在何处?”
“城西修业坊。”
对于这些问题的答案,尹螣早有准备,只不过不是为重明准备,而是防着谢缘觉提问。修业坊距离此地极远,纵然谢缘觉有所怀疑,也不可能立刻跑到那里打探真假。甚至她还考虑了倘若谢缘觉要为她把脉,察觉出她身怀内力,她应该如何解释,便说自己幼时患有恶疾,危在旦夕之时,幸得一位好心的武林奇人为自己贯注了数年功力才救活自己的命——哪里料到,谢缘觉压根什么都不问,不给她把这些解释说出口的机会。
反倒是重明——这个今日突然出现的意外——仿佛对她很关心似的,问起了她的来历。
她不慌不忙,一一说明。
重明听罢点点头,旋即向她告辞,离开这间破屋,穿过院落,径直走向对面廊下一间屋子。
数月前的枯枝烂叶飘落在屋前,积了厚厚一层,重明双足踩在腐烂的树叶之上却轻而无声。四下阒然,她手里没提灯笼,借着微弱月光推门进屋,又立刻将门闭上,继而解开外袍腰带,伸手到腰侧拿出一副金色面具,戴在了脸上,这才走到一张破床边,蹲下身,拉着一个衣角,很快拉出一个人来。
一个被绳索五花大绑着的男子。
重明解开他的哑穴,便毫无顾忌地坐在了一旁地上,也不嫌弃地上灰尘,懒洋洋倚着墙壁。
而那男子被迫蜷曲着身体在床底待了大半天的时间,这时浑身骨头都酸疼不已,终于能够开口说话,先大呼一口气,又忙忙道:“金女侠,哦不,颜女侠,您……您可算回来了。您看看我身上这绳子,您能不能帮我稍稍松一松?反正你早已经封了我的武功,我现在想逃也逃不了啊。”
“当然可以啊。”此时此刻的颜如舜不再似今日晌午时那般冷厉,仿佛很好说话的模样,笑了笑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我知道的一定答。”
“那尹露你知道吗?”
尹露?彭烈摇摇头。
不骗人,他是真的不知道。
“是原本居住在城西修业坊的一名百姓。”颜如舜道,“你是不是还盗过她的财物?”
“没有。”彭烈不假思索,毫不犹豫地否认道,“我从来就没去过什么修业坊,又怎么谈得上在那里盗窃?”
“哦?可别让我发现你在骗我。”
“颜女侠明鉴,我干这没本买卖这么多年,至少盗过几百户人家,这是江湖上众所周知的事,有什么不能承认的?我现在的命被你捏在手里,这种小事何必骗你?”
颜如舜本是想替尹螣把赃物给要回来,听见彭烈这番话,对尹螣的怀疑增加了几分,低头沉思片刻,依约伸手解开束缚彭烈的绳索,随后继续靠着墙壁,神色放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彭烈等得不耐烦,略一犹豫,主动问起:“颜女侠,你今日晌午不是还跟我打听袁成豪的下落吗?这会儿……怎么不问了?”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颜如舜原本疏朗不羁的神色登时一凛,变得严肃异常,眼眸中的杀意飞速掠过。但她仍不言语,须臾,右手从腰间配囊里摸出一个小纸包,凝目看了它一会儿,再一点一点倒出些药粉洒在地上。
这是谢缘觉配的避虫驱鼠的药粉,不知是否管用。
倘若确实有用,这位谢大夫倒是真称得上是一名良医。
当意识到自己今日的举动连累了这样一位无辜女子,颜如舜开始犹豫这件事自己究竟做得对不起。但她寻他的下落已经寻了整整八年,为此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彭烈是现如今她唯一能够掌握的线索,她又怎能轻易放弃这条线索?
——反正,自己早已是满身罪孽。
——不在乎再多造一桩罪。
想到此,她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把心一横,正色道:“你说你能联系到袁成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