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尚且如此,何况爷孙?
谁敢在这代表国体尊严的承天正殿之上,公然以家礼相称?
满朝重臣谁人不知,唯有五岁时曾懵懂无知坐过龙椅、被先帝戏称为“小霸王”的秦王姜青麟,才敢在私下场合唤一声“爷爷”。
其余皇子皇孙,加起来的胆子,怕也不及他一人!
丹陛之上,传来皇帝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如金玉相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窃窃私语:“此乃承天正殿!汝当称——‘陛下’。”那声音里,似乎藏着一丝极细微的叹息,但更多的是提醒。
姜青麟并未依言起身,他倔强地仰着头,泪水终于滑落刚毅的脸颊,声音里充满了委屈、思念和一种被时光阻隔的陌生感:“孙儿……离京十二载,心中无时无刻不思念爷爷容颜,可今日再见,却……却恍如隔世,竟觉陌生……边城岁月,寒暑不知,年岁空长,早已忘了这般煌煌大殿之上该如何执礼——对陛下您,对列位臣工!爷爷若要教孙儿礼仪,孙儿此刻心潮翻涌,悲喜交加,泣不能言,只记得幼时蜷在您温暖怀中的感觉……离朝太久,久到孙儿再入此殿,竟……竟不知该以何身份立于此处?更不知该如何……称您一声‘陛下’?”这番话,七分是真情流露,思念如潮;三分却是顺势而为的机敏,巧妙地将因“久疏礼数”而“失仪”的行为,转化成了一个叩问身份归属的契机。
殿中群臣的神色更加变幻莫测。
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眉头紧锁,面露不豫;年轻些的官员则难掩好奇与探究;郡王席位中,尤其以两位皇叔为首,有人脸色阴沉,眼中闪过惊疑与不甘,心中暗恨:“不是说今日大朝是为商议春闱取士和北疆军务吗?怎么倒像是专为他一人搭的戏台?!”一股酸涩与强烈的不甘在心底翻腾。
姜青麟深深伏下身去,额头几乎触及冰凉的金砖,姿态恭谨谦卑到了极致:“孙儿……惶恐无措,不敢妄言!”
龙椅上的皇帝,目光如电,缓缓扫过阶下伏地不起的孙儿,又扫过殿中神色各异、心怀鬼胎的群臣,最终落在首辅徐开那沉稳的面容上。
他不再有任何迟疑,斩钉截铁的声音如同惊雷,响彻整个承天殿,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凿刻在帝国权力的基石之上:
“此乃承天正殿!首辅徐开引你至此,文武百官在此见证,朕在此亲迎!今日大朝,便是为你而开!姜青麟——”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抗拒、主宰乾坤的威压,“你该是什么身份,自己说!”
这一问,石破天惊!
如同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住丹陛之下那个伏地的身影。
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姜青麟的身体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茫然与绝对的恭顺:“孙儿……心乱如麻,实在……不敢言!”
皇帝的目光变得深邃无比,其中交织着欣慰、决断,以及最终尘埃落定的释然。
他不再等待姜青麟的回答,直接揭晓了最终的答案,那声音如同九天神谕,宣告着帝国未来的归属,也彻底打破了殿中凝固的死寂:
“皇太孙!你该自称——‘儿臣’!”
随即,他目光威严地转向侍立在御座旁、早已手捧明黄玉轴圣旨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周睢,沉声下令:“宣!”
掌印大太监周睢立刻挺直腰板,上前一步,动作庄重地展开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玉轴圣旨。
他深吸一口气,那特有的、尖细却极具穿透力和仪式感的声音,清晰地响彻承天殿的每一个角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乾坤定位,储贰所以承祧;宗社系心,元良所以立本。
咨尔皇孙青麟,太祖皇帝之嫡曾孙,秦王姜弘之子。
天资粹美,器宇宏深。
孝友温恭,禀乎天性;英明果断,蔚为时英。
昔在冲龄,已彰岐嶷;长膺藩翰,勋绩懋昭。
十三临戎,奇袭清粮,扬威朔漠,解咸城之危,挫敌酋之锋,功在社稷,勇冠三军。
抚循边镇,克绍丕基,忠勤体国,德泽孚于军民。
天象垂示,赤龙盘星,此乃天命所钟,国祚绵长之兆。允协舆情,宜膺储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