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唯有烈火的轰鸣,鼻尖却萦绕着他衣襟间温苦的药香,腰间那只手力道沉稳,不容抗拒。陆青意望着手上的发丝,忽然发了愣,心跳竟漏了半拍。
“主人,您没事吧?”白鸦第一个反应过来,拉开紧紧依偎的两人。陆青意清醒过来,赶忙挪开许沉裕的手,站起来。
“主人可无恙?”白鸦惊醒怔忡的二人,分开他们紧贴的身躯。陆青意蓦然回神,急急挣开许沉裕的手,踉跄起身。
掌心陡然一空,许沉裕低笑一声,指节抚过弓弦,正欲搭箭,却被她抬手阻住。
“对不住了,陆姑娘,总是叫你见我衣衫不整的样子。”许沉裕自嘲道,黑发垂落在肩头,漆白的皮肤,倒有几分寥落的禁欲感。
——对,就这样,陆青意。像从前每一次那样拦住我。
——千万别让我生出……比利用更多的心思。
细嫩的手,如今也沾染了土地的黑和污。陆青意拢了拢凌乱的头发,对着许沉裕说道:“许大人,可以帮我个忙,射中太子殿下的右肩吗?”
闻言,和自己预想中相差甚大,许沉裕挑眉,侧头不解地问:“你和太子有仇?”
空中微微下起了小雨,今夜的西北格外反常,一连下了两场雨水,让干旱很久的地面终于好好畅快地舒坦了一回。“于情,姆心和惕栗的死一定和太子有关系,于理,单杀砷炙也不足以让您平愤吧?若家族尽灭的是我,比起灭族,我更喜欢看敌人永无继世长全的可能。”
搭在自己长弓长的手,距离自己只有半寸之遥。这么多年,那么多痛苦煎熬的时刻,仿佛在此时化成了不大要紧的记忆。自己珍惜着眼前允许自己实行大逆不道的复仇计划,她没有否定自己的痛苦,而是告诉自己,有仇当报,即使天子,与庶民同罪。
“主人,雨下大了对您身体不好。我们尽快吧。”白鸦敦促一声,伸手向空中挥了挥,一群白色的红瞳乌鸦从树上盘悬而下,发出嘶哑的悲鸣。
陆青意像是下定什么决心,毅然对许沉裕说道:“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利,谁也不能剥夺。箭出鞘以后,速速回去。我今夜没见过你,你也不曾看到过我。”许沉裕微微一笑,不曾是之前苦涩勉强的笑容,而是真心赤诚的微笑。
“听你的。”
一只盘悬已久,吞噬人心的白鸦冲天而起,又猛猛落下。这回,它找到了归宿。
草原的弓用了极沉的紫衫木,配了犀、牛和虎筋混合绞成的弓弦,是大梁弓箭重量、拉力的十倍不止。
许沉裕搭弓,从袖中取出三只箭,仰头冲着月亮,绷紧弓弦,右手手臂瞬间凸起爆发的肌肉。他面容严肃,神态犀利,弓弦距离鼻尖咫尺距离。
那把沉重的长弓也是世间唯一仅存的一把,萧族用秘术制作的长弓。万里之外,仍能命中目标,只消执弓者有足够的力量拉开这张长弓。
华光入瀑,虚虚掩盖着所有混乱的黑影,只有白岭的火光依旧冲天不熄。
随着弓发出轻轻的蜂鸣声,许沉裕一把拉开长弓,只听木料沉重的声音,三只长箭腾空直上,在空中顿了顿,翻身落下。
期间不过眨眼瞬息,成乾的右肩重伤,砷炙被长箭从头顶刺下,穿透了整个大脑。
最后一支箭,刺入了跟在陆青意身后的士兵,长长的箭矢从背后植入,悄无声息地隐没在黑暗中。没人会在意多了还是少了一个兵士,他们只在乎此刻能不能活着离开这场寂静高压的战役。
“太子殿下!”
“砷炙将军!”
“这可怎么办?”
“主帅都没了,我们还打吗?”
身后的兵士有些面容失落,担忧着屠杀的命运,有些则暗自高兴,正想寻个机会,溜了离开。一时间,大家各自乱了阵脚,也不消你是敌还是友,直接为自己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