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江的风,裹挟着水汽和初春的寒意,从敞开的窗棂灌入书房,吹得案头堆叠的图纸沙沙作响。
扶登秦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指尖摩挲着一卷账本硬皮册子的边缘。
账本册子封皮是寻常的靛蓝色,毫不起眼,但内里承载的分量,却足以压垮整个谢氏门庭。
三年了。
距离她在那场举世瞩目的婚礼前夜,抛下凤冠霞帔,策马狂奔向沧江鹰嘴崖,已经整整三年。
扶登氏为此退还了公孙家所有彩礼,外加赔偿了整整十八两黄金。
这笔数额在朝都传为笑谈,工部的同僚偶尔打趣,说扶登少司空了不得,单单一次任性就得为之付十八两黄金。
好在是扶登氏,百年积蓄,不然一般人家还赔偿不齐。
这般操作之后,外人自以为公孙家好多年清廉为政那么多年定然是家中积蓄不多,挑扶登秦这个心意了了的定亲,等她一悔婚,就得一笔大赔偿。
外人怎么传的都有,更有甚至传言扶登秦那夜是情夫传信,勾走了扶登少司空的魂,连夜跑出城外赴情夫的约。
真相比起这各种传言,显得太单薄,故此真相放出去了也没有人信。
但有时候当事人也被蒙在鼓里。
后来,扶登秦才得知,那个深夜闯进巫工部值房、带来沧江塌方噩耗的工吏,竟是公孙止的安排。
他在给她最后反悔的机会,一个体面抽身的台阶。
她顺着台阶走了下去。
扶登秦逃婚一年后,公孙家也给公孙止相看了几个门第不错的适龄女子。
公孙止起先一个不见,但又过了半年,他又有些松口。最后如何了扶登秦不得而知。
这些往事,如今想来已如隔岸观火,虽有灼痕,却不再炙烤心肺。
扶登秦如今选择在沧江安顿下来,如非必要,极少踏足朝都那片是非之地。
前一年,谢覆舟化名“江小鱼”,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身边,混入了她的幕僚队伍。
谢覆舟收敛了先前的骄矜痞气,沉默寡言,手脚勤快,对水利图纸的领悟力竟也出奇地好。
那段时日,扶登秦心中不是没有疑虑,但沧江工程千头万绪,急需人手,她便也按下不表,只暗中观察。
然而第二年开春,“江小鱼”便如他来时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消息传来,谢督政病逝,谢覆舟回去,继承了那柄象征着滔天权势的督政金印。
自此,谢氏利益集团在沧江流域的扩张更加肆无忌惮,触手深入漕运、河工、矿脉,与扶登秦所代表的巫工部,冲突日益尖锐,直至染血。
扶登秦的目光沉沉落在眼前的账册上。
这不是普通的账本。
这是巫工部用数条人命,在谢氏严密看守的私矿、隐秘的运输水道、贿赂的官吏口中,一点点抠出来的铁证。
上面一笔笔,清晰记录着谢氏这些年从沧江金矿中,私自截留、远超朝廷律法规定数额的黄金数量。
每一笔数字背后,都浸透着巫工同僚的鲜血。
他们或是“意外”坠江,或是“暴病而亡”,或是干脆在荒山野岭消失无踪。
这本账册,是扳倒谢氏最有力的武器,也是皇室梦寐以求、用以名正言顺清算权臣的“出师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