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如弦上箭,拉满弓,一触即发。
太子和太子妃距离淮王太近了,
也被围在正中,这当口,没人能顾得上他们。
赵元嘉哆哆嗦嗦,想要去拉傅棠梨,手抖了一下,没拉到。
赵上钧回眸望了一眼,他的眼眸中带着浓郁的血色,晦涩的天光和潮湿的雾气弥漫在一起,春来的雨水落在廊阶下,嘈嘈错错、急急切切,零碎而纷杂。
周遭混乱,旁人无从分辨他究竟在看着谁,也无人能揣摩他的心绪。
“出去。”他冰冷地吐出两个字。
傅棠梨仰起脸,茫然地望着他。
“滚!”他厉声喝道。
赵元嘉终于抓住了傅棠梨的手,拖着她,仓皇后退,拨开千牛卫的遮挡,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大殿。
傅棠梨突然停止脚步,情不自禁地回头看去。
千牛卫围在四周,越过重重叠叠的包围,依旧能清楚地看见他,他的身量是那么高硕,立于人群之中,如同山岳岿然,有不怒而威之势。
“二娘,快走,此间凶险,我们先避一避。”赵元嘉扯了扯傅棠梨的袖子。
傅棠梨甩开了赵元嘉,她的手紧紧地抓住大殿的门扉,用力到指节泛白,她直直地盯着大殿中的情形,根本无法移动脚步,口中道:“淮王发难,父皇处境不安,这等形势,太子为人臣、为人子,岂可一走了之?”
赵元嘉怔了一下,讪讪地搓了搓手:“孤是关心则乱了,还是二娘思量周到。”
皇城中金吾卫闻得紫宸殿惊变,飞奔而来,黑压压的一片,铠甲和兵器的铿锵声由远及近,很快将紫宸殿围得水泄不通。雨水泼在铁衣金刃上,溅起冰冷的、白色的雾。
大殿上,赵上钧沉沉地向前迈了一步。
淮王骁勇善战,凶悍之名传于天下,世人皆谓其为破军之星,万夫不能敌,此时,他煞气未歇,手中的匕首犹自滴落鲜血,血腥扑鼻,令人不寒而栗。
周围的千牛卫被这气势所震慑,不觉随之后退了一步。
赵上钧一步一步地朝着龙座走去,千牛卫不能再退,长戟如林,尖端戳到了赵上钧:“殿下请止步!”
元延帝面色铁青,手指赵上钧,厉声质问:“赵上钧,你今日要弑君吗?”
赵上钧的脚步停了一下,元延帝终究站在高处,赵上钧要抬起头来,才能和兄长对视。
“那自然不会的。”他的眼眸如同瀚海,太过深邃,掩住了所有的情绪,“陛下忘了吗?臣曾经发过誓,永不与陛下为敌、永不与陛下兵刃相见,若违此誓,愿遭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所。”他好像停顿了一下、思量了一下,末了,一如从前,平淡而温和,“而臣,是个守信重诺之人。”
元延帝好像暗暗松了一口气,但他依旧表情冰冷:“则你殿前失仪,意欲何为?”
粘稠的鲜血顺着赵上钧的额头、眼角以及脸颊渐渐流淌下来,淋漓而斑驳,带着腥膻的、近乎金刃生锈的味道,而他容姿高雅、眉眼昳丽,半面似厉鬼、半面似仙人。
“臣之所为,素来遵从陛下之意,而陛下,您想要的是什么呢?”他又逼近了一步,浑然不顾兵刃加身,长戟刺破了他的衣袍,“您想要收走臣手中的兵权,是吗?”
元延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保持缄默。
赵上钧终于走到龙座丹阶之下,那是一个微妙的距离,皇帝与臣子,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他们将彼此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
“其实无论陛下想要什么,和臣直说便是,臣无有不从,何必叫那卑贱妇人当众辱臣呢?陛下知道的,臣气量小,容不得这个。”赵上钧如是说道,语气淡淡的。
他扔掉了林贵妃的头颅,那个漂亮的、血糊糊的脑袋滴溜溜地滚了几圈,滚到龙座之下。
元延帝不过低头看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痛惜之色,但很快将目光移开了。
赵上钧慢慢地俯下了身、慢慢地跪了下来,推金山、倾玉柱,庄重而恭敬,跪倒在元延帝的脚下。
千牛卫不敢受淮王礼,忙不迭地退到两侧。
元延帝目光暗沉,神色模糊,他保持着帝王的威严,居高临下,俯视赵上钧。
赤金兽炉中燃着龙涎,兽口大张,吐出一团团白烟,飘散在空气中,潮湿的春季里,那是一种华丽而馥郁的香气,沾染着已经冷却的血腥味,如同腐烂的牡丹、泥土里黏腻的胭脂,无法言说,令人作呕。
赵上钧拔下了发髻上的顶簪,盘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披散了下来,他的面容是如此俊美,此时长发垂落,漆黑如同鸦羽,柔软近似流水,遮住了他锐利的煞气。
“陛下。”他低低地叫了一声。
元延帝还是没有说话,或者是他还未曾思量清楚,此情此景下,究竟说些什么才合宜。
赵上钧语气淡淡的,好似言语所及,皆无关紧要:“昔日,蒙先帝恩宠,令臣掌玄甲重兵,今陛下既见疑,臣请还虎符、卸兵权、除亲王之位,从此愿为庶民,再不涉朝堂。”
元延帝沉默片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淮王……无需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