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太后持香,闭目默念,赵元嘉和傅棠梨随其后,跪拜祷祝。
少顷,礼毕,青阳真人上前扶起了冯太后。
冯太后顺势指了指傅棠梨,好似随口一提:“此傅氏女郎,圣上欲聘为太子妃,真人观她面相,与太子合宜否?”
元延帝为太子择妻,姻缘双方的生辰八字经由司天台的中官正反复推算过,中官正言之凿凿,此女印星生扶,与太子四柱契合,五行互生,实乃佳偶天成。
这位中官正大人是青阳真人的徒弟,作师父的,自然不能拆徒弟的台。
青阳真人捋着长须,上下打量傅棠梨,伸出两指虚空点了几下:“男女宫平满,多子多福,财帛宫挺拔,福禄双全,福德宫丰润,夫贵妻荣,观面相,女郎旺夫,宜家宜室。”
又指着赵元嘉道:“太子命宫如明镜,与女郎相辉映,太后请看,二人山根处形态一致,此谓之夫妻相也。”
赵元嘉与傅棠梨的容貌皆出色,至于山根处如何,冯太后是看不出来的,既然国师说是,那便是了,冯太后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青阳真人还待多说几句,结个善缘,他打好了腹稿,话还未出口,眼睛一瞥,无意中看到赵上钧,顿时打了个冷战。
赵上钧立身于神像前,神像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巨大的影子笼罩下来,在他的眉眼处形成浓郁的暗色,他手里拈着香,烟气缭绕中,却见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若无若无的笑,冰冷而幽深。
青阳真人是个机敏而圆滑的人,在这点上,比他的师弟强上太多,他当机立断,转开了话题,谈起明日的太上诞辰,科仪隆重,通彻神庭,乃盛事也,可请冯太后一观。
冯太后却并无兴趣,她依旧有些忧心,说出此行目的:“哀家昨夜偶得一梦,似非吉兆,还请国师为哀家解惑。”
青阳真人气定神闲,拂尘一甩,伸手做延客之意,风姿仪态比拟仙人:“太后随老道到后殿青云台一坐,彼处可闻松涛鹤鸣,天籁自然,老道沏一壶安神茶,再细细为太后解梦。”
冯太后点头,抬步欲行。
“太子。”赵上钧却叫住了赵元嘉,“你过来,今日既到此,可抄上一卷太上救苦经,明日斋醮,供奉神前,为先帝祈福。”
冯太后心中大慰,叹息道:“五郎有心了。”
赵元嘉立即道:“道长所言甚是。”
赵上钧的目光又落到傅棠梨的身上。
此情此景,由不得傅棠梨做主,她微微俯身,神情谦恭:“儿愿与太子同往,为先帝抄经祈福。”
冯太后满意地点头。
当下,赵上钧出了天尊宝殿,赵元嘉与傅棠梨随后跟上,拾步上了青阶长道,经行多时,转过滴水月洞门,到一处静室。
静室筑于松边,廊庑宽长,竹帘垂门,有虚室生白之意,玄安、玄度侍立门前,见赵上钧至,恭敬地推门卷帘起。
傅棠梨跟在赵元嘉的身后,进门的时候,被两个小道士的目光扎了好几刀,她目不斜视,双手笼在袖中,腰身挺得直直的,从容而过。
室内,窗下摆着一方长案,墙上挂着一张古琴,地上铺了蔺草坐席,和赵上钧在云麓观的住所布置得大致相类,如同雪洞般素净,只案边多了一个青瓷云纹博山炉,烟云薄如蝉翼,隐没在角落的阴影中。
赵元嘉不觉感慨:“道长住处何其简陋,委实不必如此自苛。”
赵上钧的眉目都没有动弹一根,他盘腿坐下,略一抬手,小道士搬了两张案几进来,分别摆在赵元嘉和傅棠梨的面前,又捧了笔墨纸砚来。
“太上救苦经,写吧。”赵上钧发话。
赵元嘉在案上翻了翻:“经书呢?”
赵上钧看了赵元嘉一眼,平静地道:“救苦经一卷,拔亡魂于无边苦海,解幽魂与长夜重泉,有大功德,宫中年年皆送此经,言为圣上及太子所抄,供奉天尊座前,不过区区数百字,太子竟不能记诵,道意不诚,何以祈福?”
这可着实为难赵元嘉。倘若对面的旁人,他早就发作了,但眼前这个是他的皇叔,威慑四海的淮王赵上钧,前些日子,赵上钧与他对坐饮酒,似乎平易近人,而此时,赵上钧眉目冷肃,与那时截然不同,赵元嘉的畏惧之心又习惯性地冒了出来。
他只能讪讪地道:“时日久了,记得不太真切,还需温习一下。”
赵上钧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赵元嘉,他端坐不动,却自然有一股肃杀之意扑面而来。
赵元嘉不知皇叔今日为何如此严苛,让他仿佛面对考核功课的老太傅,他坐立不安,有些冒汗,求助地看了看左右。
玄安和玄度垂手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毫无动静。
傅棠梨在心里长长地哀叹了一声,不得已,开口道:“儿熟读道经,可代太子抄写。”
她顶着赵上钧锐利如剑的目光,语调和缓:“儿既许太子,如一体也,儿所书,即为太子所书,可表太子孝意赤诚,并无不妥。”
赵上钧垂下眼睫,遮去眼中的情绪,玩味地重复了一边:“如一体也?”他居然微笑了一下:“言之有理。”
赵元嘉平生头一次觉得元延帝的选择是对的,傅家二娘子确实贤良且聪慧,堪为京中女郎之表率。
他看着傅棠梨,觉得十分顺眼,纡尊降贵地表示了一□□贴:“如此,辛苦二娘了,我为二娘研墨,算你我二人同心并力,皆有苦劳。”